西境中军帐
信使双手捧着一个紫檀木匣,帐内烛火跳动。
萧玄背对着帐门,依旧站在那幅巨大的西境舆图前。他没有回头,只是那捻着卵石的指尖,倏然顿住。
“陛下”
信使扑通跪倒在地,将木匣高高举起,“日光城崔琰派人送来此物……说、说务必亲呈陛下御览……”
近侍上前,接过那沉甸甸的木匣,触手冰凉。匣子没有上锁,只贴着一张封条,上面是崔琰亲笔,字迹狷狂如刀——
萧玄 亲启
帐内死寂,落针可闻。所有将领谋士屏住呼吸,目光死死钉在那匣子上,仿佛里面装着即将引爆的惊雷。
萧玄终于缓缓转过身。
他的脸色在烛光下看不出太大变化,唯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像是瞬间被抽走了所有温度,凝成两点寒冰。
他一步步走到案前,动作平稳得近乎僵硬。近侍将木匣放在案上,无声退开。
萧玄的目光落在封条上,停留片刻,然后伸出修长的手指,极其缓慢地,揭开了封条。木匣应声而开。
匣内,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柄熟悉的匕首——乌啼。
匕首之下,压着一张折叠整齐的素笺。
他拿起了那张素笺,展开。
“南朝陛下:
沈沐在本王手中,安好,若欲迎归,备三礼:
一、西境三关交割文书;
二、退兵百里明诏;
三、亲笔国书,永不犯境。
明日午时,陛下孤身至日光城外‘落鹰坪’,携礼换人。
逾时,或见兵戈,沈沐性命不保。
西境王 崔琰”
短短数行,字字如刀。
用沈沐,换三关,换退兵,换国书。
还要他——大庸皇帝——明日午时,孤身赴敌营换人。
帐内空气凝固如铁,寒意彻骨。
所有将领的脸上都失去了血色,震惊、愤怒、难以置信,还有深深的恐惧。崔琰此计,毒如蛇蝎。
这不仅仅是勒索,这是要将陛下、将整个南朝逼入绝境!
去?帝王孤身入敌营,此去必是重重埋伏的死局。若帝王身陨敌手,前线大军群龙无首,士气崩摧,恐致全线溃败。
而交割三关、退兵百里、签署永不犯境的国书,等于将此次征西之战的所有成果乃至未来边防主动权拱手让人,西境门户大开,后患无穷!
崔琰狼子野心,一旦得逞,必会得寸进尺,届时战火重燃,生灵涂炭,万里江山危矣!
不去?沈沐……沈沐怎么办?崔琰那个疯子,会怎么对待他?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萧玄身上。
帝王站在那里,捏着信纸,一动不动。
烛火将他挺拔的身影投在帐壁上,拉得细长而孤直。时间仿佛停滞,每一息都漫长如年。
萧玄的目光,从信纸上移开,重新落回木匣中。他伸出手,这一次,没有犹豫,拿起了那柄乌啼。
匕首入手冰凉,熟悉的重量,熟悉的纹路。他用指腹,极其缓慢地摩挲着。
帐内无人敢出声,连呼吸都屏住了。
萧玄握着乌啼,缓缓闭上眼。
眼前不是西境舆图,不是军国大事,是沈沐的脸。
是他在紫宸殿灯下蹙眉看医书的侧影,是他无奈笑着说“阿玄,你又熬夜”时的模样,是他蜷在自己怀里安静睡着的样子,是他对自己说“从今以后,我都属于你”的样子……
也是如今,不知身在何处、遭受着什么、等着他去救的沈沐。
心如刀绞,莫过于此。
他肩负的,何止是自己与沈沐的性命?是身后万里河山,是亿兆子民,是先祖基业,是沉甸甸的、不容任何人辜负的江山社稷!
崔琰要的,从来不只是沈沐。
他要的是摧毁萧玄身为帝王的一切——威信、责任、理智,还有那颗装着天下人的心。
他要看萧玄在江山与挚爱之间撕裂,无论选择哪一边,都是输。
沈沐……他的沐沐,那样通透的人,会愿意他用江山百姓来换吗?
萧玄仿佛能听见沈沐的声音,清晰而坚定地在耳边响起:“阿玄,别去。你是皇帝。”
是啊,他是皇帝。
他的身后,是千万个同样有血有肉、需要他庇护的子民。
他不能为了一个人,赌上国运,将无数人拖入战火深渊。那是昏君所为,非但他自己无法原谅,九泉之下,沈沐也绝不会原谅他。
理智与情感在胸腔里疯狂撕扯,痛得他几乎站立不稳。
良久,萧玄缓缓睁开眼。
眼底的血丝未退,那深潭般的墨色却沉淀了下去,不再有惊涛骇浪,只剩下一种近乎死寂的、万钧重的平静。
那是一个帝王,在极致的痛苦中,生生将个人情感剥离、冰封后,剩下的理智与决断。
他将乌啼紧紧握在掌心。
然后,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如同被砂石磨过,却异常清晰、平稳:
“传令:西境三军,即刻起进入战备。加固所有防线,严防日光城方向任何异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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