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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文辉平静地收回目光，不再看张雨薇那张写满错愕、羞恼和……一丝被点燃的、近乎病态兴趣的脸。
他低下头，拿起筷子，夹起一块凉拌黄瓜，机械地送入口中。
清脆的咀嚼声在耳膜里被无限放大，盖过了周围的嘈杂，舌尖尝到的只有寡淡和冰凉，如同他此刻的心境。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斜对面那道目光，如同淬了冰的探针，依旧死死地钉在他身上。
带着审视，带着不甘，带着一种被彻底激怒后、反而更加执拗的……征服欲。
那目光让他如芒在背，但他强迫自己忽略，他不再是那个会因为女神一个眼神就心跳加速、手足无措的青涩少年了。
区委办那片蓝色迷雾里的淬炼，早已教会他如何戴上冰冷的面具，如何将真实的情绪深埋心底。
“来来来！文辉，别光吃菜啊！喝酒！喝酒！”陈浩粗犷的声音在耳边炸响，带着浓重的酒气和不容置疑的热情。
一只肥厚的手掌重重拍在裴文辉的肩膀上，力道之大，让他身体微微一晃。
陈浩端着满满一杯白酒，脸上泛着油光，眼神里闪烁着精明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掌控感：“今天高兴，老同学难得聚这么齐。尤其你，文辉，出息了，在区委办给领导服务，前途无量！必须多喝几杯！来！兄弟敬你！干了！”
裴文辉抬起头，看着陈浩那张写满“成功”和“豪爽”的脸，心中一片冰冷。
他端起自己面前那杯几乎没怎么动的白酒，脸上挤出一个公式化的笑容：“客气了！我酒量不行，意思一下……”
“哎！那不行！”陈浩立刻打断他，声音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强迫的豪迈，“男人嘛！酒量都是练出来的，今天高兴，必须干了！给兄弟个面子！是不是看不起兄弟？！”
他的声音吸引了全桌人的目光。众人纷纷附和：
“就是，文辉，陈浩敬酒，必须干了！”
“是啊！在区委办工作应酬少不了，酒量得练！”
“干了！干了！痛快！”
一道道目光聚焦在裴文辉身上，带着起哄、看热闹、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逼迫。
裴文辉感觉胸腔里那股压抑的怒火和冰冷的厌恶感，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
他死死攥紧了酒杯，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真想把这杯酒泼在陈浩那张虚伪的脸上。
然而，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脸上那丝僵硬的笑容，反而加深了些许。
他不再推辞，仰起头，将那杯辛辣刺喉的白酒，如同饮下毒药般，一饮而尽。
灼热的液体如同火线般从喉咙烧到胃里，带来一阵剧烈的痉挛和眩晕感。
“好！痛快！！”陈浩满意地大笑，用力拍着裴文辉的肩膀：“这才是我兄弟！够意思！”他转身又去招呼其他人，仿佛刚才的逼迫只是一场无伤大雅的玩笑。
裴文辉放下空杯，感觉喉咙火辣辣地疼，胃里翻江倒海。他强忍着不适，拿起桌上的水杯猛灌了几口。
目光扫过斜对面，张雨薇已经移开了视线，正侧头和旁边一个打扮时髦的女生低声交谈，脸上重新挂上了矜持而疏离的微笑，仿佛刚才那场短暂的交锋从未发生。
但裴文辉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看似平静的表象下，涌动着更加汹涌的暗流。
饭局在一种表面热烈、内里各怀鬼胎的气氛中继续，裴文辉如同一个局外人，沉默地坐在喧嚣的中心。
他听着那些老同学高谈阔论——谁谁谁在省城买了大房子，谁谁谁开了公司年入百万，谁谁谁嫁了个富二代……话题的中心，渐渐从陈浩的“成功”和裴文辉的“前途”，转移到了张雨薇身上。
“雨薇，听说你最近在筹备一个大型艺术展？跟省电视台合作？”一个戴着金丝眼镜、当年班上的学习委员，推了推眼镜，语气带着一丝刻意的恭维。
“嗯，在谈。”张雨薇轻轻晃动着红酒杯，姿态优雅，语气平淡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优越感：“主要是引进一些欧洲先锋艺术家的作品，想推动一下咱们本地的艺术氛围。”
“哇！厉害啊！雨薇，这眼界！这格局！不愧是乔治大学的高材生！”另一个女生立刻附和，语气夸张。
“是啊，雨薇就是厉害！电视台的工作也做得风生水起！听说马上有机会转正了？”又一个声音响起。
张雨薇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带着一丝矜持的弧度，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是优雅地抿了一口红酒。
那姿态，仿佛默认了所有的赞美和猜测。
裴文辉冷眼旁观，他知道张雨薇在电视台只是个劳务派遣的临时工，所谓的“转正”谈何容易？所谓的“大型艺术展”，恐怕也还在“筹备”阶段。
但此刻，在众人的追捧和艳羡中，她仿佛又变回了那个高高在上、光芒万丈的“女神”。
而他这个“区委办公务员”，在短暂的“光环”之后，似乎又成了这场“成功人士”聚会中，一个可有可无的、沉默的背景板。
巨大的讽刺感和冰冷的疏离感，如同潮水般再次将他淹没。
他感觉自己像个误入名利场的看客，看着一群戴着华丽面具的人在台上表演，而他，只想尽快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
饭局终于在一片杯盘狼藉和醉眼朦胧中结束，众人摇摇晃晃地走出“高山流水”包厢，穿过富丽堂皇的酒店大堂。
午后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照射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却无法驱散裴文辉心头的阴霾。
“文辉，等等！”陈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酒后的亲昵和不容置疑。
他快步追上裴文辉，一把揽住他的肩膀，浓烈的酒气喷在裴文辉脸上：“走！哥送你回去！咱哥俩……再聊聊！”
裴文辉下意识地想挣脱，但陈浩的手如同铁钳般牢牢箍住他。
他皱了皱眉，没有立刻拒绝，他倒要看看陈浩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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