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所周知,小汤姆一直很讨厌自己这个太过普通的名字,尽管他从未和林若常提过。
汤姆——这在英国普通得像随处可见的麻雀,与他内心自视甚高的天赋和野心格格不入。
可林若常毕竟作为一个看过原着的穿越者,当然知道某只小比格心里那点关于名字的别扭。
她看着他把那些老照片重新整理好,收进樟木箱子,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随口说道:
“说起来,苏珊娜、罗伯特、特蕾莎、卡尔……这些名字,当初都是我给他们起的。”
汤姆整理相册的手微微一顿,抬起头,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但眼神里明显透露出一种“果然如此”。
他说:“您的起名水平真是不敢恭维。”
这些名字,和他自己的“汤姆”一样,普通、常见,毫无特色可言。他甚至怀疑林若常是不是直接从《常见英文名大全》里随手扒拉出来的。
林若常接收到了他无声的吐槽,也不生气,反而笑了起来,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在箱子边坐下。
“怎么?觉得我起名太没水平了?”她歪着头,看着汤姆,“是不是觉得,应该起一些更响亮、更独特、寓意更美好的名字?比如……‘天选之子’、‘命运主宰’之类的?”
她故意用夸张的语气说道。汤姆抿了抿唇,默认了。他觉得,以林若常的见识,完全可以给出更有分量的名字。
林若常收敛了玩笑的神色,目光投向窗外那株新生的树苗,语气变得平和而深远:
“在东方,有一种说法,认为‘名字是最短的咒语’。当然,在我们这里,更倾向于说——名字,是最短的诅咒。”
汤姆微微一怔,这个名字的说法引起了他的注意。
“诅咒?”
“没错。”林若常转过头,认真地看着他。
“一个名字,如果承载了太过美满、太过宏大的期望,它本身就会成为一种沉重的负担,一个无形的枷锁。就像唱歌一样,歌词写得太过圆满,反而容易成判词,太容易一语成谶了。”
她指了指收好的相册:
“比如苏珊娜(Suzanna),意思是百合花,纯洁,简单。我希望她像野地里的百合,即使平凡,却能自由坚韧地生长。”
“罗伯特(Robert),寓意着光辉和名誉,但这名誉是正是邪,取决于他自己,名字本身不该替他决定。”
“特蕾莎(Theresa),来自收获,我希望她的人生能有所得,但更重要的是耕耘的过程。还有卡尔(Carl),在德语里是‘自由的人’,我希望他内心自由,而非被任何东西束缚……”
“就是这样普通的名字,他们都结局也没好到哪儿去,至少在世俗意义上是这样。”
林若常无奈,继续说:“我家乡有人的名字叫弃疾、去病,意思是‘无病无灾’。两个人都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人物,可惜一个郁郁而终一个因病英年早逝。”
“至于你,汤姆(Tom)。”她的目光落回汤姆身上,带着一种看透一切的温和,“虽然它是你母亲直接用的你父亲的名字,但我还是要讲讲你名字本身的含义。”
“它源于古希腊语,有‘孪生’之意,但更广为传播的意义是‘普通、实在’。希望你首先是一个能脚踏实地的人,能感受到平凡生活的滋味,不必被‘伟大’、‘非凡’这样的字眼压得喘不过气,也不必为了追求独特而走向极端。”
她又怕汤姆觉得她在牵强附会,轻轻叹了口气,继续解释道:“就像我的名字一样。”
“林若常,若常。希望你像寻常人一样顺遂地过完一生。”
“你看,名字听起来寓意无比美满、承载了无数期望的孩子,往往命运多舛。反而是像我这样简单、甚至有些土气的名字,像是一种保护色让我一直活到现在。”
虽然痛苦,虽然漫长而煎熬。
林若常带着些许苦中作乐的意味解释道,实际上心里暗自嘲弄着:我要是真的能像一般人一样不想这么多就好了,那样的话我倒真能少很多痛苦。
这名字本身,何尝不是最恶毒的诅咒?
它诅咒她永远无法“如常”。
她想得太多,又资质平庸无力改变,所以就使她像一棵根系过于发达的树,注定要品尝到地层深处更多的苦涩。
那些他人能一笑置之的痛苦,于她却是不断累积的沉疴;那些世人认为理所当然的规则,在她眼中充满了矛盾与荒诞。
这份过于敏锐的知觉,带来的不是明了的快慰,而是无休止的、细密的阵痛。不致命,但痛苦却在时刻提醒着你。
更悲哀的是,她甚至不能将这份痛苦形之于色——在一个追求“正常”的世界里,一个想得太多、感受太深的人,只会被当作无法理解现实的疯子。
于是,那看似寄托着平凡祝愿的名字,最终成了她痛苦的来源。
“名字起得普通一点,糙一点,反而好养活,不容易被‘诅咒’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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