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持续下着,敲打书店屋顶的声音单调而催眠。灰尘在从窗帘缝隙透进来的灰白光线中缓慢浮动。
西弗勒斯蜷缩在书架底层的阴影里,一本厚重、皮面破损的《罕见药用真菌图鉴》摊开在他膝头。他看得极其专注,手指无意识地虚划过一幅复杂的手绘插图,嘴唇无声地翕动,默记着下面的注解文字。凌晏之前那句“今天只看,不动手”的警告,似乎暂时被他抛在了脑后,知识的吸引力压倒了一切。
凌晏依旧站在窗边,姿态却与方才不同。他背对着窗户,身体微微放松地倚靠着堆满旧账册的桌子边缘,目光低垂,落在自己摊开的右手掌心上。
那枚边缘磨损的银西可不知何时又出现在他指尖。他并没有把玩它,只是用拇指的指腹,一遍又一遍,极其缓慢而用力地摩挲着硬币边缘某一处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凸起。
他的神情是一种全然的沉静,甚至带着一丝漠然,与窗外淅沥的雨声和这间破败书店的氛围格格不入。先前那种因被窥视而绷紧的警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内敛的掌控感。仿佛刚才那道来自远方的目光,并非是什么需要紧张的危险,而只是一个预料之中的、略显烦人的信号,提醒他某些早已存在的事实。
他摩挲硬币的动作突然停住。
几乎在同一时刻,书店二楼那扇永远紧闭、通往阁楼的活板门上,传来极轻微的一声“嗒”。
像是有什么细小坚硬的东西落在了上面。
西弗勒斯猛地从书页间抬起头,黑眼睛里瞬间充满警惕,像只受惊的穴居动物。他下意识地合上书,身体绷紧,侧耳倾听。
凌晏的反应却平淡得多。他甚至没有抬头看向声音来源,只是极轻微地、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眉,像是被打扰了沉思。他收起那枚西可,动作自然地将手插回外套口袋,然后才抬眼看向那扇活板门。
“没事。”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打破了室内凝滞的紧张感,“大概是风刮掉了什么东西。”
西克弗勒斯怀疑地看着他,又侧头听了听。楼上再无任何声息。
凌晏已经离开了窗边,踱步到西弗勒斯身边,低头看向他膝上的书。“找到有用的了?”他问道,语气恢复了平时的随意,仿佛刚才那声异响真的无足轻重。
西弗勒斯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手指下意识地按着书页,似乎还想继续看,但注意力显然已经被分散了。
凌晏的目光扫过那幅真菌插图,随口道:“月痴菌。采摘时间错了,书上写新月,最好是在满月后第三天的子夜,露水最重的时候,活性最强。”
他又一次轻描淡写地纠正了书本。西弗勒斯已经有些习惯了他这种做派,但每次听到,黑眼睛里仍会掠过一丝惊异和更深的好奇。
就在这时,楼下隐约传来书店老主人咳嗽着、蹒跚走动的声音,伴随着含糊的嘟囔。
“该走了。”凌晏说。
离开的过程和往常一样悄无声息。雨小了些,变成了蒙蒙的雨雾,笼罩着科克沃斯灰暗的街道。
两人沉默地走了一段。在经过一个尤其肮脏破败的岔路口时,凌晏的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他的视线扫过路边一个被雨水浸透、半塌的废纸箱,然后极其自然地对西弗勒斯说:“你先回去。我有点事,绕一下路。”
西弗勒斯停下脚步,看着他,嘴唇抿了抿。他想问什么事,但长久以来的习惯让他把疑问压了回去,只是点了点头,黑眼睛里闪过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失落。他转身,缩着肩膀,快步朝着蜘蛛尾巷的方向走去,身影很快被雨雾吞没。
确认他离开后,凌晏脸上的那点随意瞬间消失殆尽。他转过身,目光精准地落回那个半塌的废纸箱。
他走过去,动作没有丝毫犹豫,伸手拨开湿漉漉的、散发着霉烂气味的纸板。
纸箱底下,并非垃圾。
一枚小巧的、用秘银打造的胸针静静地躺在那里,形状是一只收拢翅膀的夜枭,眼睛是两粒细小的、幽暗的黑曜石。胸针底下压着一卷用魔法处理过的、防水防潮的羊皮纸。
凌晏捡起胸针和羊皮纸。他的动作没有丝毫意外,只有一种理所当然的平静。他展开羊皮纸,上面只有一行简洁而优雅的花体字,用的是某种古老的、并非英语的文字:
“一切就绪,静候指示。——L”
没有署名,只有一个优雅的花体字母L。
凌晏的目光在那行字上停留了不到一秒,指尖窜起一簇幽蓝色的火焰,瞬间将羊皮纸吞噬得连灰烬都不剩,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然后,他拈起了那枚夜枭胸针。
他并没有立刻戴上它。而是用指尖,极其仔细地抚摸着夜枭翅膀上那些精细到肉眼几乎无法分辨的羽毛纹路。那些纹路在昏暗的光线下,隐隐流动着一层极淡的金色光泽,与他平时那枚磨损的银西可边缘的凸起,如出一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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