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像一层薄冰,覆盖在蜘蛛尾巷污浊的水洼上,看似光洁,底下却暗流涌动。
凌晏的存在,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远比他自己察觉的更大。西弗勒斯依旧沉默、阴郁,但那个堆满废木箱的门洞不再仅仅是个躲藏点,它变成了一个坐标,一个约定俗成的、带着隐秘期待的碰头地。
他们不再只去旧书店。凌晏似乎对科克沃斯 了如指掌。他知道哪段河岸的淤泥里能挖到品质尚可的河豚鱼肝(“处理的时候离远点,腮腺有毒”),知道废弃教堂后院长着一种罕见的、只在月夜开花的暗色菌类(“摘的时候要用银器,别用手碰”)。他带着西弗勒斯,像进行一场场无声的寻宝游戏,每一次“收获”都伴随着凌晏看似随意、却总能直指核心的讲解。
西弗勒斯像一块干燥了太久的海绵,近乎贪婪地吸收着一切。他的问题渐渐多了起来,虽然语气依旧生硬,带着试探:“为什么不能用铜刀切割瞌睡豆?书上说可以。”
“铜会催化一种次要成分氧化,产生微量神经毒素,虽然不致命,但会影响最终药剂的镇静效果。”凌晏一边用一块边缘磨薄的石片熟练地分离着植物根须,一边头也不抬地回答,“书上不全对。得自己试。”
西弗勒斯沉默了,低头看着自己手里那本被奉若圭臬的破旧笔记,第一次对它产生了一丝怀疑。
变化悄然发生。西弗勒斯走路时,头抬起了一点点。面对偶尔遇到的、试图挑衅的野孩子,他不再只是隐忍地攥紧拳头低下头,而是会用那双漆黑的眼睛冷冷地瞪回去,眼神里带着一种新生的、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锐利,竟偶尔能逼退对方。
这一切,凌晏看在眼里,心底那根紧绷的弦略微松了半分。他在一点点撬开坚冰,虽然缓慢,但确有成效。
直到那个下午。
阳光难得有些烈,将巷子里的污秽照得无所遁形。凌晏和西弗勒斯刚从一个废弃的酿酒厂角落出来,手里拿着几块奇形怪状、散发着酒糟和霉菌味的木头——据凌晏说,这是某种特定环境下才能生成的、用于发酵类魔药的催化剂。
就在这时,巷口传来了女孩子清脆的声音。
“西弗?”
凌晏和西弗勒斯同时停下脚步。
巷口站着两个女孩。一个有着一头火焰般鲜艳的红发,翠绿的眼睛好奇地望过来;另一个瘦高些,脸色略显苍白,浅金色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看向他们的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丝……轻蔑。
莉莉·伊万斯。和她的姐姐佩妮。
西弗勒斯的身体瞬间僵硬了。一种复杂的、慌乱的情绪掠过他的脸庞,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想把手里那块脏兮兮的木头藏到身后,又猛地停住,动作显得笨拙而尴尬。他飞快地瞥了凌晏一眼,似乎他的存在让这偶遇变得更加难堪。
“莉莉。”他声音干涩地回应,音量低得几乎听不见。
莉莉拉着不太情愿的佩妮走了过来,她的目光好奇地在凌晏和西弗勒斯之间转了一圈,最后落在西弗勒斯手里那块木头上。“你们在做什么?这是什么?”她语气友好,带着小女孩天生的探索欲。
“没什么。”西弗勒斯生硬地回答,手指收紧,指节泛白。他不习惯在莉莉面前展露这些“古怪”的爱好,尤其是在佩妮那种目光下。
佩妮的鼻子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像是闻到了什么不好的气味。她拉了拉莉莉的袖子,“莉莉,我们该走了。妈妈说不能在外面待太久。”她的声音尖细,带着催促。
莉莉没动,她看向凌晏,露出一个友善的微笑:“你好,我是莉莉·伊万斯。你是西弗勒斯的朋友吗?我以前没见过你。”
凌晏的目光平静地扫过莉莉充满活力的脸庞,最后落在她身边那个紧绷着、几乎快要缩进墙缝里的西弗勒斯身上。他看到了西弗勒斯眼底深处的窘迫和一丝乞求——乞求不要揭露那些关于魔药、关于古怪材料的“秘密”。
凌晏心中了然。他向前半步,恰好挡在了西弗勒斯和佩妮的视线之间,对着莉莉微微颔首,语气礼貌而疏离:“你好。我们刚搬来不久。”他巧妙地避开了“朋友”这个定义,也省略了自己的名字。
他的态度自然而得体,甚至带着一点与他破旧衣物不符的沉稳气度,这让莉莉眼中的好奇更浓了,也让佩妮审视的目光里多了一丝疑惑。
西弗勒斯似乎因为凌晏的遮挡而获得了一丝喘息的机会,他飞快地对莉莉说:“我们还有事。先走了。”说完,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逃离这个地方,下意识地拉了一下凌晏的袖子,示意快走。
这个细微的、依赖性的动作没有逃过佩妮的眼睛。她发出一声极轻的、从鼻腔里哼出来的嗤笑,声音不大,却像针一样刺人。
凌晏的目光瞬间冷了下来。他侧过头,视线越过莉莉,精准地落在佩妮脸上。
他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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