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静静躺在棕榈叶堆顶端的贝壳手环,在晨曦微光中依旧散发着柔和而固执的白晕。林枫没有去碰它,仿佛那是一个带有无形力场的禁忌之物。它代表着暗处存在的“技艺”与“意图”,与树皮地图、羽毛标记、消失的榫卯件一样,都是这场无声对话的一部分。对方在展示,在引导,甚至像是在进行某种原始的“贸易”——用信息或物品,交换对他的观察权?他无法理解这背后的逻辑,但本能告诉他,在自身足够强大之前,最好不要轻易回应,以免陷入更被动的局面。
他将目光从手环上移开,投向那堆积如山的棕榈叶和茅草。今天是决定性的日子。屋顶,家的最后一道屏障,必须完成。只有头顶有了遮蔽,四面墙壁才能真正意义上形成一个内部空间,一个可以隔绝风雨、隐藏行迹、让他得以喘息和思考的庇护所。
铺设屋顶是一项需要技巧和耐心的细致活。他首先需要制作“椽条”的基层。他选取了一些细长而柔韧的树枝,将它们横向捆绑在已经架设好的椽子上,形成一张稀疏的网格。这层网格将承担主要的承重,并作为铺设棕榈叶的基础。
接着,是处理棕榈叶。他挑选出最大、最完整的叶片,用石刀削去过于坚硬粗大的叶柄,使其更容易铺设和贴合。然后,他搬来一张用树枝和藤蔓临时扎成的简陋梯子,靠在屋檐下。
铺设从屋檐最低处开始。他拿起第一片宽大的棕榈叶,叶面朝上,叶柄根部朝向屋脊,将其小心地搭在底层的网格上。然后取第二片,压住第一片叶子的部分边缘,如同叠瓦一般,一层层向上覆盖。每一片叶子都需要摆放平整,确保重叠的部分足够多,这样才能有效导流雨水,防止渗漏。
他用预先准备好的、劈成细条的柔韧树皮,将叶柄部位与下面的网格树枝牢牢捆绑固定。捆绑不能太紧,以免勒坏叶片,也不能太松,导致被风吹走。他半蹲在梯子上,或趴在逐渐升高的屋顶斜面上,动作小心而稳定。阳光很快变得灼热,烤着他裸露的脊背,粗糙的棕榈叶边缘不断摩擦着他的皮肤,带来阵阵刺痒。汗水顺着额角流下,滴落在新鲜的叶面上,留下深色的印记。
这是一个极其枯燥的过程。重复着取叶、摆放、覆盖、捆绑的动作。一片,又一片。一层,又一层。随着铺设的高度增加,他需要不断移动梯子的位置,或者在屋顶斜面上艰难地保持平衡。身体的疲惫在累积,手臂因为持续抬起和精细操作而酸胀,但他眼神专注,心无旁骛。
当最低一层棕榈叶铺设完毕,形成一道厚实整齐的裙边时,一种扎实的进度感让他精神一振。他继续向上,手法越来越熟练,铺设的速度也渐渐加快。棕榈叶独特的青涩气味弥漫在空气中,与他的汗味混合在一起。
在铺设到屋顶中部,需要覆盖屋脊与椽子连接的关键区域时,他更加小心。这里是最容易漏水的地方。他采用了更密集的叠压方式,并用更多的树皮条进行加固,甚至在主梁与椽子的结合处,额外添加了一层揉碎的干燥苔藓作为填充,以增强密封性。
当最后一片棕榈叶在屋脊处被牢牢固定,整个双坡屋顶终于被一层厚实、致密的棕榈叶完全覆盖。从下方望去,层层叠叠的叶片如同巨大的鳞甲,紧密地贴合在屋顶框架上,遮天蔽日,将原本倾泻而下的阳光彻底阻挡在外。
林枫从梯子上缓缓爬下,站在屋内的地面上。光线顿时暗了下来,只有从尚未安装的门窗洞口,以及叶片间极其细微的缝隙中,透进几缕微弱的光柱,在布满木屑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点。空气似乎也瞬间变得沉静,外界的风声、浪声仿佛被这层厚厚的屏障过滤,变得遥远而模糊。
一种前所未有的、实实在在的安全感,如同温暖的潮水,瞬间包裹了他。他成功了!他拥有了一个真正意义上可以遮风挡雨的“壳”。他环顾四周,抚摸着粗糙但坚实的墙壁,仰望着密不透风的屋顶。这个空间,从无到有,完全由他一手创造。在这里,他可以躲避野兽,可以储存物资,可以安心睡眠,可以……暂时忘却外界的窥视和威胁。
他长长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屋内充满了木材和棕榈叶的清新气息。一种巨大的释然和成就感,让他几乎要落下泪来。他做到了鲁滨逊做过的事,甚至在某些方面,他做得更好。这不是奇迹,这是知识、毅力和汗水共同铸就的必然。
他在屋内静立了许久,享受着这份来之不易的安宁。然而,当他最终将目光投向门口,准备开始考虑制作门板时,他的视线却被门外远处的景象吸引了。
他走到门口,向外望去。
就在昨天放置贝壳手环的那堆棕榈叶旁,更靠近溪流方向的空地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样东西。
那不是手环,也不是标记。
那是一小堆摆放整齐的……水果。
几种他从未见过的、颜色鲜艳的野果,被小心地堆成一个金字塔形状,在阳光下散发着诱人的光泽。有紫红色的浆果,有橙黄色的类似野杏的果实,还有几颗饱满的、带着青绿色条纹的瓜类。
它们新鲜,饱满,显然是刚刚采摘不久。
林枫站在门口,阴影笼罩着他半个身子,阳光照亮着门外那堆突兀出现的“礼物”。刚刚因屋顶完工而升起的巨大喜悦和安全感,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迅速消散。
对方不仅观察他,指引他,展示手艺,现在……甚至开始给他提供食物?
这不再是单纯的监视或警告,这行为背后蕴含的意味,让林枫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它像是在示好,又像是在宣告一种无处不在的、甚至可以影响他生存资源的能力。
他看着那堆水果,又回头看了看自己刚刚建好的、本以为可以隔绝一切的家。
一种强烈的预感告诉他,这厚厚的棕榈叶屋顶,或许能挡住风雨,却似乎远远未能阻挡住那双,或者说那些,一直注视着他的眼睛。真正的挑战,或许在他完成家的这一刻,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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