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心槐
市公园深处,那棵百年老槐树的枯萎,快得让人揪心。
半年前,它还枝繁叶茂,浓荫如盖,像一把撑开的巨伞,遮蔽了大半个角落。夏日里,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叶片,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蝉鸣声此起彼伏,成了市民纳凉闲谈的好去处。老人搬来小马扎,围坐在树下下棋、听戏、聊家常;孩子们绕着树干追逐嬉戏,偶尔伸手去够垂落的槐花枝,笑声清脆得能穿透热浪。那时的老槐树,树皮是深褐色的,带着湿润的光泽,用手触摸,能感受到里面汩汩流动的生命力,连空气里都飘着淡淡的槐花香,清甜又治愈。
可不过短短数月,它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下来,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精气神。先是枝头的绿叶开始泛黄、卷曲,边缘带着焦枯的痕迹,像是被烈火燎过,一片片簌簌落下,起初是零星几片,后来竟成了连绵的“叶雨”,短短半个月,就露出了光秃秃的枝桠。那些曾经在枝头上欢唱的蝉儿,不知何时早已没了踪迹,只留下空荡荡的树枝,在风中微微摇晃,透着说不出的萧瑟。
接着,树皮也失去了往日的光泽,变得干枯、龟裂,一道道深刻的纹路像老人脸上的皱纹,蔓延整个树干。用手轻轻一碰,就有细碎的木屑剥落下来,指尖划过,只留下粗糙的触感和满手的干燥。园林工人察觉到不对劲,架起梯子仔细检查,这才发现一个更惊人的秘密:这棵树的树心早已空了,形成一个足有半人高的巨大空洞,站在树下抬头望去,能透过空洞看到头顶的天空。更诡异的是,空洞的内壁竟光滑如镜,泛着一层温润的玉色光泽,与外层粗糙干裂的树皮形成强烈的对比,仿佛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事物被强行拼接在一起。
最让人费解的,是深夜里的异响。负责公园夜班的保安老张,第一次听到那声音时,差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那是一个凌晨三点的深夜,公园里万籁俱寂,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老张拿着手电筒巡逻,走到老槐树下时,突然听到一阵隐隐约约的声音。那声音很轻,却很清晰,像是许多人在低声诵经,语调平缓肃穆,带着一种穿越时空的沉静,没有丝毫杂乱。
声音不高,却能穿透浓重的夜色,在空荡的公园里回荡,顺着耳朵钻进心里,让人莫名地平静,又隐隐有些发慌。老张壮着胆子,用手电筒往树洞里照去,光柱穿过漆黑的空洞,却什么也没照到,只有那诵经声依旧在耳边回响,仿佛来自空洞深处,又像是从四面八方涌来。从那以后,每晚凌晨时分,这诵经声都会准时响起,成了老张夜班路上最诡异的陪伴。
园林部门很快收到了反馈,派了顶尖的专家团队前来勘查。土壤检测、病虫害排查、树干断层扫描,能用的先进技术都用了个遍,可检测结果却显示一切正常:土壤肥力充足,没有重金属超标;树干上没有发现任何病虫害的痕迹,甚至连常见的蛀虫都没有;断层扫描显示,除了树心的空洞,树干的木质结构并没有出现大面积腐烂。专家们围着老槐树研究了整整三天,始终找不到枯萎的原因,更解释不了那深夜的诵经声,最后只能束手无策,摇头叹气。
有人提议干脆把枯树砍掉,以免发生危险,可又舍不得这棵有百年历史的古树。就在众人一筹莫展时,有人想起了陈默——那个总能解开老物件背后诡异谜团的年轻人。园林部门的负责人辗转联系到陈默,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语气里满是急切与期盼。
“我明天过去看看。”陈默的声音很平静,没有惊讶,也没有敷衍,像是早就听过类似的事情,只简单交代了一句,便挂了电话。
陈默来的那天,恰逢一个阴雨天,公园里难得清静,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泥土气息。他穿着一件简单的素色棉麻衬衫,下身是一条深色长裤,背着一个旧帆布包,看起来普普通通,没有丝毫神秘感,反倒带着一种温和沉静的气质。他没有让园林部门的人陪同,独自一人走到老槐树下,没有急着用仪器检测,而是伸出手,轻轻贴在粗糙的树皮上。
指尖传来树皮的干涩与冰凉,像是触摸一块冰冷的石头,没有丝毫生命的温度。陈默闭着眼睛,凝神感受了片刻,能清晰地察觉到,这棵老树的生命能量正在飞速流逝,像沙漏里的沙,一点点耗尽,只剩下一具干枯的躯壳还在勉强支撑,随时可能坍塌。
他绕着树干慢慢走了一圈,脚步很轻,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每走一步,都用手轻轻抚摸着树皮上的纹路,像是在与这棵百年古树对话。最后,他停在树洞前,洞口黑黢黢的,像是一张沉默的嘴,站在外面能闻到一股淡淡的、类似檀香的气息,混杂着雨水的湿气,格外清新。陈默没有靠近,只是站在原地,凝神感受着空洞里的气息,片刻后,他缓缓睁开眼,眼神里多了几分了然,轻声说:“生命在走,但这里面,藏着别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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