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生长的古树
青崖村藏在大巴山的褶皱里,进出山得走两个钟头的盘山路。村东头的晒谷场边,立着棵千年银杏树,是全村人的根——树干粗得要四个壮汉手拉手才能抱拢,皲裂的树皮像老人手背的皱纹,枝桠往天上撑开,能遮大半个晒谷场的阴凉。打李老汉记事起,这树就是“树神”,谁家孩子半夜哭闹不止,娘会剪缕孩子的头发系在树枝上;谁家盼着秋收好收成,会带着香烛来树下磕个头;连村里的老人过寿,都要在树下摆桌酒,说沾沾树神的福气能活长久。
往年这时候,银杏该是“金箔满枝”的模样——入秋一降温,叶子就慢慢黄透,风一吹,满树的金黄簌簌往下落,晒谷场能铺厚厚的一层,踩上去“沙沙”响。孩子们爱捡完整的银杏叶,夹在课本里当书签;媳妇们会把落在晒谷场的叶子扫到一起,装在布袋子里,说垫在枕头下能安神。可从去年入秋起,这树就透着股邪性。
先是邻村的老银杏都黄透了,青崖村的这棵却还是绿油油的,叶子亮得像抹了油,连本该落叶的枝桠尖上,还冒出了嫩绿色的新芽。李老汉起初以为是气候反常,没太在意,直到冬天山里下了场大雪——雪下了整整一夜,早上推开门,满山遍野都是白的,连晒谷场的石碾子都裹了层雪。可再看那银杏树,枝桠上的雪没积住,叶子依旧绿得扎眼,连一片都没掉。
更怪的还在后头。开春后,李老汉去树下捡落在树根边的银杏果,手碰到树干时,忽然愣了——往年摸上去硌手的树皮,竟变得滑溜溜的,像刚剥了壳的鸡蛋。他绕着树走了一圈,发现老树皮正一块一块往下褪,露出底下嫩生生的新皮,淡褐色的,透着股刚栽没几年的小树才有的“年轻气”。村里的老人见了,都皱着眉说:“树神这是咋了?咋越活越回去了?”
树不对劲,村里人的身子也跟着出了毛病。最先察觉的是李老汉的老伴,往年冬天还能坐在门口纳鞋底,去年冬天却总说浑身没力气,坐在火塘边都能打盹,连饭都没了胃口,一碗粥要喝半个钟头。接着是村里的其他老人,张大爷原本能扛着锄头去地里翻土,后来走几步就喘,只能坐在门槛上看着年轻人干活;王婆婆爱跟媳妇们唠嗑,后来也懒得动,整天躺在床上,说“身子沉得像灌了铅”。
没过多久,年轻人也觉出不对。村里的壮劳力去山里扛木头,往常扛着百十来斤的木头走山路不费劲,如今扛着走半里地就腰酸背痛,胳膊都抬不起来;媳妇们洗衣做饭,洗着洗着就觉得手没劲,连搓衣服的力气都没了。最让李老汉揪心的是孩子们——往年放学后,孩子们会在晒谷场追着跑,吵吵嚷嚷的能闹到天黑,可现在放学回家,书包一扔就往床上躺,连最爱玩的弹珠都懒得摸,老师还说孩子们上课总走神,眼神没精神。
李老汉急得满嘴起泡,领着几个老人去乡卫生院请大夫。大夫来了,给村民们量了血压、把了脉,查来查去也没查出啥毛病,只说“气血虚”,开了些补气血的中成药,让村民们按时吃。可药吃了半个月,一点效果都没有,张大爷反而更没力气了,连下床都得人扶。
有天夜里,李老汉做了个梦——梦里他站在银杏树下,树影里飘着个模糊的影子,像是树神,一个劲地冲他摆手,嘴里反复念叨着“被缠了、被缠了”,声音轻飘飘的,却听得人心里发慌。他想伸手去抓,影子却散了,惊醒时浑身是汗,枕头都湿了大半。
第二天一早,李老汉揣着颗怦怦跳的心,去晒谷场看银杏树。刚走到树跟前,就见几只麻雀落在树枝上,没待几秒就掉了下来,扑腾了两下翅膀,竟不动了。李老汉心里“咯噔”一下,赶紧召集村民,在树下摆了张桌子,拍着大腿说:“这树肯定是出了邪祟,连雀儿都不敢待了!得找懂行的人来看看,再这么下去,咱们村都要出事!”
村民们你看我、我看你,都没了主意。这时,村里的年轻人小柱忽然说:“我去年去邻村帮工,听他们说过,之前他们村的老井里冒黑水,找了个叫陈默的年轻人,没两天就好了。要不咱们找找他?”
李老汉赶紧让小柱去要联系方式,当天下午就给陈默打了电话。电话那头的声音很年轻,听李老汉说完情况,没多问,只说“明天一早就过去”。
第二天早上,陈默准时到了村口。他穿了件深绿色的冲锋衣,背着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看着不像懂“邪祟”的人,倒像个来山里写生的学生。李老汉领着他往银杏树下走,路上跟他说:“这树可是我们村的命根子,您可得想想办法。”
陈默没说话,走到树跟前,先绕着树干走了三圈。他走得很慢,每走几步就停下来,把掌心贴在树干上,闭着眼待几秒,又蹲下来,用手指捻起树根周围的土,放在鼻尖闻了闻。村民们都围在旁边,大气不敢出,晒谷场静得只能听见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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