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里的消毒水味儿,浓得直呛鼻子。
苏璃守在病床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母亲。
李素华睡着了,呼吸平稳,脸上也有了点血色,不像刚送来时那么吓人。
但那眉头还微微蹙着,像是梦里还在为什么事发愁。
悬着的心,总算落回肚子里一半。
另一半,还为她那个不知在哪、头破血流的爹提着。
走廊那头传来一阵急促又有点慌乱的脚步声,鞋底拖着地,听着就沉。
苏璃抬起头。
是父亲苏建国。
他样子有点狼狈。
额角贴了块脏兮兮的纱布,边缘渗着暗红。
那件穿了好几年的灰衬衫领口扯破了,沾着泥点子,一边肩膀耷拉着。
脸上除了疲惫,更多的是后怕和焦虑,眼神跟受惊的兔子似的,在走廊里乱瞟。
“璃璃……你妈……你妈她咋样了?”他冲到床边,声音哑得厉害,带着喘。
“脱离危险了,医生说还得观察。”苏璃低声说,目光落在他额角的纱布上,“爸,你的头……”
“没事!磕碰一下,死不了!噢,钱换好了,我存银行了。”苏建国胡乱一摆手,像是嫌她多问。
他俯下身,凑到李素华脸前,仔细看着,嘴唇哆嗦着,想碰又不敢碰的样子。
看了好一会儿,他才像是确认人真的还活着,重重吐出一口浊气。
然后,他慢慢地、慢慢地蹲下身,不像蹲,更像是一截被砍断的木桩子,直挺挺地砸在地上。
他伸出那双粗糙得跟老树皮一样的手,小心翼翼地,包裹住李素华露在被子外面的手,紧紧攥住。
好像一松手,人就会没了。
他把额头抵在两人交握的手上,肩膀开始控制不住地发抖。
没出声,但那种压抑着的、从胸腔最深处挤出来的哽咽,比嚎啕大哭还让人难受。
苏璃别开脸,鼻子酸得厉害。
她没见过父亲这样。
前世没有,这一世重生回来,看到的也总是他沉默的、被生活压弯了腰的背影,或者烦躁易怒的脾气。这种脆弱,她第一次见。
是因为差点失去妈妈吗?
还是因为……别的?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
金条带来的短暂轻松,被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冲得七零八落。
这个家,就像暴风雨里一条破船,刚看到点岸边的影子,又一个浪头打过来。
直到天黑透,李素华的情况一直稳定。
苏建国说什么也不肯离开医院,就在病房角落的水泥地上铺了张不知从哪找来的硬纸板,蜷着身子躺下。
苏璃劝他回去,他闷声闷气一句“我守着”,就再没别的话。
夜里,苏璃出去买了几个馒头和一点咸菜回来。
父女俩沉默地吃着。
苏建国吃得很快,几口吞下一个馒头,然后就开始对着窗外发愣。
窗外是小镇稀稀落落的灯火,映着他半边脸,明明暗暗。
吃完,他又蹲回母亲的病床前,守着。
后半夜,苏璃靠在椅子上打盹,被一阵极低的、含混不清的嘟囔声惊醒了。
是父亲。
他还没睡,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扁扁的、脏兮兮的金属小酒壶。
那是他以前干零活时揣身上暖身子用的,有些年头了。
他仰头灌了一小口,劣质白酒的冲味儿立刻飘了过来。
他喝得很慢,每一口都像在咽刀子,眉头拧成个死疙瘩。
“爸?”苏璃轻轻叫了一声。
苏建国像是没听见,眼神直勾勾地望着病床上沉睡的妻子,又好像透过她,看到了很远的地方。
“素华啊……”他又灌了一口,声音含在酒气里,模糊不清,“对不住啊……又让你……跟着我遭罪……”
苏璃没说话,静静地看着他。
“今天……今天要不是为那点钱……跟人急眼……也不至于……”
他抬手,狠狠抹了把脸,也不知道是擦酒渍还是泪,
“我就是个废物……连家里都护不住……”
苏璃的心揪了一下。
是为了兑金条的事跟人起了冲突?
“当年……当年要是……我没把那套家伙事儿卖了……就好了……”
他忽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声音更低了,像是在自言自语。
“家伙事儿?”苏璃忍不住问。
苏建国像是才发现女儿醒着,浑浊的眼睛转向她,愣了好一会儿,才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呵……一套好木头……好刨子、凿子……你爷爷传下来的……老物件了。”
他又喝了一口酒,这次似乎顺畅了些,话匣子也打开了一点缝:
“你爷爷……可是咱镇上有名的木匠师傅……谁家娶媳妇、嫁闺女,不打套好家具?
那木头到他手里……就跟面团似的……”
他的眼神飘忽起来,脸上竟罕见地露出一丝……像是骄傲,又像是无比落寞的神情。
“我小时候……就爱蹲在他旁边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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