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丞相府正堂,二十四盏青铜连枝灯将室内照得亮如白昼。炭火在四个角落的鎏金兽炉中静静燃烧,驱散了腊月的寒意,却驱不散堂中凝重如铅的气氛。
李晏步入堂中,紫袍金带,身形挺拔。他的目光快速扫过——主位上的李渊,面庞圆润,三缕长髯,目光温润中透着久居上位的深沉。左下首的李建成,身着世子常服,神色温和,正端起茶盏轻啜。右下首的李世民,一身胡服半甲,坐姿如松,目光锐利如即将出鞘的战刀。
裴寂、刘文静、窦威、陈叔达、长孙顺德、刘弘基……这些在史书中留下浓墨重彩的名字,此刻都活生生坐在眼前。
李晏心中升起一种奇异的抽离感。
他是历史学教授,太熟悉这些人了。李渊,未来的唐高祖,此刻正处在从权臣到帝王最关键蜕变期。李建成,史书中的失败者,但能成为开国世子,与李世民相争多年,岂会是庸碌之辈?李世民,未来的天策上将、贞观大帝,自己选定的“主君”,此刻正用灼热的目光看着自己。
裴寂会是李渊最倚重的宰相,但晚年会被李世民贬黜。刘文静才华横溢却性格狂傲,会在武德二年死于非命。窦威代表关陇窦氏,陈叔达是江南士族领袖,长孙顺德是李世民妻族,刘弘基是太原元从武将……
这些人的命运轨迹,他都知道。而现在,他要和这些人同堂议政,甚至要亲手改变某些事的走向。
“永安县公的密奏,诸位都看过了。”李渊的声音温和而有穿透力,将李晏的思绪拉回现实,“突厥、室韦勾结刘武周,辽铁走私,并州异动……李卿,此事关系重大,你详细说说。”
“臣遵命。”李晏上前一步,声音清晰平稳,“三日前,臣麾下商会自营州获密报,有突厥商队携带此物。”
他从袖中取出苏晚晴带来的那张羊皮地图抄本,双手呈上。宦官接过,展开在李渊面前。
“此图显示,突厥鹰师与室韦白山部已应刘武周之约,欲于开春后南下。‘共猎中原肥鹿’,其意昭然。”
堂中响起一片低低的吸气声。
“同时,”李晏继续道,“辽东有大量‘辽铁’正通过不明渠道,流入并州,最终去向不明。臣怀疑,此铁料将用于武装南下的胡骑。”
“可有证据?”李建成放下茶盏,温和问道。
“有。”李晏又从袖中取出那几枚从死士身上搜出的碎陶片,“臣在追查潜入军中的细作时,发现此物。经查,此印记与前隋骁果军‘三箭营’有关。而河东境内,近来有兵马异常调动,以清剿流寇为名,行踪诡秘。更可疑的是——”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并州流出的铁料,最终疑似汇集于汾水畔的‘张记’铁坊。而此坊,与晋阳宫某些旧人,关联匪浅。”
“晋阳宫旧人”五个字,让李渊的眼神骤然锐利。
李世民猛地一拍案几,霍然起身:“父王!这已不是猜测,这是铁证!刘武周勾结胡虏,内部有人资敌,这是要断我大唐根基!”
“二弟稍安勿躁。”李建成缓缓道,“永安县公所言虽然惊人,但毕竟只是片面之词。并州之事,是否该先派得力之人查实?若贸然动作,恐打草惊蛇,也寒了老臣们的心。”
“大哥此言差矣!”李世民转身,目光如电,“等查实?等开春后胡骑南下,铁蹄踏破雁门关时,就晚了!至于寒心——”他冷笑一声,“若真有人吃里扒外,资敌叛国,寒的就是我等将士的心,寒的是天下百姓的心!”
堂中气氛骤然紧张。支持李世民的将领如长孙顺德、刘弘基等人面露激愤,倾向李建成的文臣如窦威、陈叔达则眉头紧锁。
裴寂轻咳一声,抚须道:“王爷,老臣以为,世子与秦王所言皆有道理。然事有轻重缓急。北疆之患固然要紧,但若内部不稳,纵有雄兵百万,也难御外敌。永安县公既然提出晋阳宫旧人可能涉案,此事……需慎重。”
他这话说得圆滑,却暗藏机锋。晋阳宫是李渊起家的地方,所谓“旧人”,很多都是太原元从功臣。查这些人,牵一发而动全身。
刘文静忽然开口:“裴监此言,恕文静不敢苟同。既知有蠹虫蛀木,难道因恐伤及梁柱,便不捉虫了?永安县公既然敢提出,想必已有所准备。王爷,臣以为,当授权李县公,彻查此案!”
“刘司马说得轻巧。”窦威缓缓道,“永安县公固然忠勇,但毕竟入长安日浅,对并州、河东人事不熟。贸然查案,恐生枝节。不如由刑部、大理寺派员,会同河东地方,徐徐图之。”
“徐徐图之?”李世民怒极反笑,“等窦公徐徐图之完了,胡人的刀都架到脖子上了!父王,儿臣愿立军令状,若北伐,必破刘武周!至于查案——”他看向李晏,目光灼灼,“李县公,你可敢接此重任?”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李晏身上。
李晏能感觉到那些目光中的复杂意味——期待、审视、怀疑、甚至隐隐的敌意。他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话,将决定很多事的走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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