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四,夜幕下的南阳王宫在风雪中更显肃穆庄严。宫灯在凛冽的寒风中摇曳不定,昏黄的光晕勉强穿透密集的雪幕,在皑皑积雪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侍卫们凝立如松,铁甲上结了一层薄霜,呼出的白气在寒风中瞬间凝结。宫墙上的旌旗被冻得僵硬,在狂风中发出铮铮作响的声音,宛如刀剑相击。
与宫外的酷寒截然不同,王宫深处的暖阁内却是另一番景象。十二座南海买来的瑞炭在雕花鎏金炭盆中烧得正旺,暗红色的炭火散发出持久而温和的热力,将整个房间烘得暖意如春,连空气都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檀香。四壁悬挂着厚重的蜀锦壁衣,上面绣着精致的云龙纹样;地上铺着完整的黑熊皮地毯,毛色油亮,有效地阻隔了地气的寒凉。紫檀木御案上摆放着文房四宝,一侧的错金博山炉中,缕缕青烟自山峦缝隙中袅袅升起,弥漫着清心宁神的极品沉香气息。
韩王牛马任并未端坐于御座之上,而是随意地倚在一张铺着白虎皮的软榻上,身披一件色泽温润的棕色貂裘,领口缀着一圈玄狐毛。他看似慵懒,但那双锐利的眼睛却显示出他正全神贯注地倾听着跪在面前的臣子的禀报。于翠恭敬地侍立在御榻一侧,双手交叠在腹前,她的目光偶尔会掠过紧闭的雕花木窗,仿佛在倾听窗外那永不停歇的风雪呼啸之声,又似在思量着什么。
狱丞李准跪在御前,尽管身处温暖如春的暖阁,他的额头仍因紧张而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官袍的袖口已经有些磨损,指尖因长期翻阅卷宗而带着墨迹。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保持清晰稳定:
……启禀大王,根据黑冰台移交及臣后续审讯的案犯供述,外国商队入我韩国,必须持有市舶司签发的。此制本意乃是为了稽核人员、查验货物,确保边境安全,严防奸细与违禁品流入。然而,此国之重器,如今却被市舶司某些官员当成了中饱私囊、敛财自肥的工具。他的声音在宽敞的暖阁中回荡,每个字都说得格外清晰。
韩王微微向前倾身,随手拿起案几上的一柄羊脂玉如意把玩着,声音低沉:仔细说与寡人听。那市舶司的官员,究竟是如何将国器私用的?
李准得到鼓励,言语稍显流畅,具体而言,商队若不行贿,市舶司官员便会以各种理由拖延审批,或是在文书格式、货物名录上吹毛求疵,使其数月不得通关,货物霉变损耗,损失惨重。反之,凡是肯行贿的商队,不仅文书立等可取,甚至连……甚至连一些明令禁止的违禁品,他们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予以放行。臣曾审讯一个西域商人,他直言不讳地说,在市舶司衙门,银子就是最好的通行文书。
于翠适时地上前半步,声音清越地补充道:大王,李丞所言,仅是其一。更为恶劣的是,据查,一些与市舶司官员勾结密切的商队,往往会备有两套截然不同的文牒。这种做法在商人间被称为阴阳账,已经成了公开的秘密。
韩王眉头一皱,放下玉如意,指尖轻轻敲击着紫檀木案面:两套文牒?细细道来。
正是。于翠颔首,纤细的手指在空中比划着,一份是真的,详细记录实际货物、数量与价值;另一份则是假的,大幅低报货值、篡改货物种类,以此逃避应纳的关税。此即所谓阴阳文牒之弊。市舶司官员利用职权,协助这些商队以假文牒申报,侵吞国家税款,然后从中收取巨额贿赂。长此以往,国库岁入流失严重,而这些蠹虫却个个肥得流油。臣听闻,市舶司郎中张焕在城南新置的宅邸,光是园中的太湖石就运了整整十船。
韩王的手指在御案上无声地敲击着,目光渐冷,室内的暖意似乎也驱不散他语气中的寒意:也就是说,他们用假的文牒逃税,一旦遇到上级巡查或抽验,则拿出那份看似合规的文牒来应付差事,实际上却是官商勾结,纵容走私?好一个瞒天过海之计!
李准重重叩首,额头触及温暖的熊皮地毯:大王明鉴万里,正是如此!而且,据臣查实,市舶司内部规章松散,每百次商队入关,实际查验不过三次,甚至更少。在这种近乎纵容的监管下,走私活动日益猖獗。例如,今年来自楚国的某些大型商队,明面上运载的是瓷器、丝绸、铜料等普通货物,暗地里却常常夹带打造精良的铁甲、弓弩甚至军用弩机等严格管制的违禁品,其心可诛!更有甚者,还有些商队借着运送贡品之名,实则夹带私盐,严重冲击了我国的盐铁专卖之制。
窗外风声渐紧,雪花扑打在窗纸上的声音变得更加密集,犹如战鼓急催。暖阁内烛火通明,将韩王的脸映照得棱角分明,他脸色阴沉,眼中仿佛有风暴在凝聚。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纷飞的大雪,久久不语。
这些手法……韩王忽然发出一声冰冷的嗤笑,笑声中带着无尽的嘲讽与怒意,历经数千年,朝代更迭,竟还是这般换汤不换药,真是亘古不变的虫豸伎俩!先王在位时,就曾严查过类似案件,没想到如今又死灰复燃,且愈演愈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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