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日选得极好。天公作美,风和日丽,碧空如洗,几缕白云如同祝福的绸带,悠然飘过。
青牛镇仿佛一夜间披上了红妆。家家户户门楣上贴了手剪的喜字,虽不精致,却透着十二分的诚心。镇中心的晒谷场被清扫得干干净净,赵大叔带着几个青壮搭起了简易却结实的喜棚,王大娘和李婶扯来大匹大匹的红布,将棚子装点得喜气洋洋。孩子们穿着最干净的衣裳,像一群欢快的麻雀,在人群中穿梭嬉笑,空气中弥漫着饭菜的香气和淳朴的喜悦。
这几乎是青牛镇几十年来最热闹的一天。所有乡亲,无论亲疏,都自发地来帮忙、来道贺。孙婆婆穿上了压箱底的一件暗红褂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笑得合不拢嘴,忙前忙后地指挥调度,俨然是这场婚事的总管。
阿烬被打扮了起来。一身粗布染成的崭新红衣,虽不华贵,却浆洗得挺括,衬得他常年劳作而略显黝黑的脸庞多了几分精神,只是那眼神依旧带着挥之不去的茫然和一丝无措的羞涩。他被赵大叔等人簇拥着,像个提线木偶般,听着孙婆婆的指令,对着四方乡亲笨拙地作揖。
而当苏瑶被王大娘和几位妇人搀扶着,从临时布置的“闺房”(陈伯的另一间厢房)中走出来时,整个晒谷场瞬间安静了下来,随即爆发出更大的惊叹。
她没有凤冠霞帔,只是将乌黑如瀑的长发绾成了一个简单却别致的发髻,鬓边簪了一朵不知谁从山间采来的、带着露珠的粉色野花。身上穿的是镇上几位手艺最好的妇人连夜赶制出的嫁衣,也是红色粗布,剪裁合身,领口袖口绣了几朵歪歪扭扭却充满情意的缠枝小花。脸上未施粉黛,肌肤却莹白如玉,在红衣映衬下,越发显得清丽绝伦,不可方物。她微微垂着头,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轻颤,脸颊上染着自然的红晕,比任何胭脂都要动人。那份纯净如雪、静谧如兰的气质,即便是最粗糙的红布嫁衣,也未能掩盖分毫,反而更添了一种惊心动魄的、将神女拽入凡尘的真实美感。
阿烬看着她,只觉得呼吸一窒,心脏像是被什么柔软的东西重重撞了一下,狂跳起来。脑海中,一个模糊的、同样身穿红衣(却是华美如九天云霞)的身影似乎要重叠上来,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却又被眼前这无比真实、触手可及的景象牢牢吸引。
“新娘子太俊了!”
“阿烬好福气啊!”
“天造地设!真是天造地设!”
乡亲们的赞叹和祝福将两人包围。没有繁文缛节,孙婆婆请了镇上最年长的老人念了几句吉祥话,便让两人在乡亲们的见证下,对着天地、对着高堂(陈伯被请坐在上首,笑得见牙不见眼)、对着彼此,郑重地拜了三拜。
每一拜,阿烬都感到身边人轻微的颤抖。他能闻到她身上传来的、混合了淡淡草药香和一种独特清甜的气息,让他莫名心安,又莫名悸动。
礼成。
“送入洞房——!”孙婆婆拉长了声音,满脸红光。
孩童们兴奋地叫嚷着,大人们善意地哄笑着,将这对依旧懵懂羞涩的新人,送进了那间被精心布置过、贴满喜字、点着一对粗大红烛的厢房。
门,被轻轻关上,隔绝了外界的喧闹。
洞房内,瞬间安静下来。只有红烛燃烧时轻微的噼啪声,和两人清晰可闻的、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阿烬僵硬地站在门边,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苏瑶坐在铺着红布褥子的炕沿,双手紧紧攥着嫁衣的下摆,头垂得低低的,只露出泛红的耳尖和一段雪白的脖颈。
空气里弥漫着新木器、红布、烛火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她的清甜气息,混合成一种令人心慌意乱的暧昧。
“那个……你,累不累?”阿烬干巴巴地开口,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苏瑶轻轻摇了摇头,依旧没有抬头。
阿烬舔了舔发干的嘴唇,鼓起勇气,慢慢走到炕边,挨着她坐下。两人之间隔着一点距离,却仿佛能感受到彼此身上传来的体温。
烛光跳跃,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壁上,依偎在一起。
“苏瑶……”阿烬低声唤她的名字,这个他昏迷醒来后第一个记住、也是唯一记住的名字,“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但大家……大家都这么希望……我……” 他语无伦次,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此刻心中翻腾的、复杂到极点的情感——有对这场“赶鸭子上架”婚事的茫然,有对她无法言说的、源自本能的亲近与保护欲,还有一种更深沉的、仿佛等待了万古般的悸动与圆满感。
苏瑶终于缓缓抬起头,烛光映在她清澈的眸子里,仿佛落入了两汪星光摇曳的深潭。她看着他,眼中同样充满了迷茫、羞涩,还有一丝……同样难以理解的依赖与信任。
“阿烬……”她声音轻得如同叹息,“我……不记得以前了。但在这里……和你在一起……我觉得……安心。”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轻轻打开了阿烬心中最柔软也最坚固的某个角落。所有的言语都显得苍白,他伸出手,带着一丝犹豫和颤抖,轻轻覆上了她放在膝盖上的、冰凉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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