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电脑屏幕,光标在“产品定位——日常可用的传统工艺”后面闪了好久。林悦站在我旁边,头发还是乱的,手里抱着一叠照片和笔记。
“要不先做个会?”她问,“王师傅那边答应合作了,得把事定下来。”
我说好,马上安排。
半小时后,会议室坐满了人。林悦带的设计组来了五个,个个拿着平板,穿得干净利落。王师傅坐在靠门的位置,一身深蓝布衣,工具包放在脚边,没打开。他进来时只点头,没说话。
我把项目背景说了一遍,重点讲了两件事:一是东西要做给普通人用,不是当摆设;二是手艺不能丢,成本可以想办法压。
“咱们的目标是让传统工艺进生活。”我最后说,“不是改头换面,也不是原样复制。”
话音刚落,设计师小张就打开了投影。
屏幕上出现一个漆盒,几何线条切割,表面是荧光绿和哑光黑拼接,盖子能磁吸开合,底部还设计了无线充电模块。
“这是我们第一版方案,主打都市年轻群体。”小张语气很自信,“外形有记忆点,功能实用,适合做企业礼品或节日限定款。”
会议室一下子安静了。
王师傅没动,也没说话,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过了几秒,他站起来,走到投影前,指着图问:“这盒子,哪一道工序是你自己做的?”
小张愣了一下,“我们做了结构优化,材料选的是环保复合漆……”
“我不是问材料。”王师傅打断他,“我是问,你有没有亲手调过一遍大漆?有没有等过七天阴房干燥?有没有在夜里补过三道描金?”
没人回答。
王师傅转过身,声音不大但很清楚:“这不是我们做的东西。这是贴了漆艺标签的工业品。”
小张脸有点红,“王师傅,市场变了。完全按老法子来,价格翻三倍,谁买?我们得考虑转化率。”
“那你就别打着非遗的名号。”王师傅说,“你要做快消品,去别的地方做。我要做的,是能让后人看出门道的东西。”
空气僵住了。
林悦想打圆场,“其实可以折中一下,保留部分手工环节……”
“怎么保留?”王师傅看向她,“你说保留,是不是意味着别的地方可以用机器压?是不是底胎不用刮灰十八遍,直接注塑就行?是不是颜色不用天然矿物,喷一层仿古漆就行?”
他越说越慢,“那还叫什么手艺?”
没人再开口。
我看了眼桌上的笔记本,上面记着刚才每一句话。两边都没错,但像两条平行线,碰不到一块儿。
“今天先到这里。”我说,“设计方案暂时不推进。请各位回去写一份‘设计理念说明’,明天下午交给我。王师傅,您也写一点,我想听听您心里的标准是什么。”
散会后,我单独留下林悦。
“你觉得呢?”我问。
“他们确实激进了点。”林悦挠头,“但市场现实摆在那儿。完全不做改动,第一批样品做出来就得亏钱。”
“可王师傅也不是为了赚钱才来的。”我说,“他提条件的时候,说的是‘普通人用得起’,不是‘卖得多贵’。”
林悦点头,“问题是,便宜和正宗之间,很难两全。”
我没说话,脑子里来回放着刚才的画面。一边是冷光闪烁的模型,一边是王师傅那双布满裂口的手。
第二天中午,我收到了所有材料。
王师傅的手写稿有六页纸。从选材讲到打磨,从温度湿度讲到每道工序的时间节点。最后一段写着:“一件真东西,不怕慢,就怕假。宁可少做十个,不多做一个凑数的。”
设计组交上来三份提案。最保守的那个方案,也加入了金属边框和模块化组合。附言里写着:“若完全遵循传统形制,预计首批发货量不足五百单,ROI为负。”
我把两份材料并排摊在桌上,看了一下午。
问题不在形状颜色,也不在成本定价。真正的矛盾是,一方想守住“对不对”,另一方在算“行不行”。
晚上八点,办公室只剩我和林悦。
“不能再让他们对着干了。”我说,“得换个方式谈。”
“你想怎么做?”
“不开协调会,开研讨会。”我说,“不谈谁听谁的,也不搞投票。我们摆实物,摆过程,让人看差别在哪,价值在哪。”
我翻开笔记本,开始列议程:
第一项:展示王师傅带来的老漆匣,拆解制作流程,现场演示刮灰、上漆、推光。
第二项:放设计师的3D建模视频,讲解结构创新和使用场景。
第三项:并列对比两款样品——一款全手工复刻传统款,一款轻量化改良款,让用户代表盲测体验。
第四项:讨论核心问题:“哪些环节必须手工?哪些地方可以优化?”
“你还准备请用户代表?”林悦问。
“得有人替‘普通人’说话。”我说,“王师傅想让他们用得起,我们就得知道他们到底需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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