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踏上省城的土地,混合着煤烟和尘土的空气扑面而来,林凡的心情与上次来时已大不相同。少了些初来乍到的茫然和试探,多了几分沉甸甸的责任和明确的目标。肩膀上仿佛压着全厂几百号人的期盼,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踏实,也格外谨慎。
与他同行的依旧是韩博。技术层面的具体对接和答疑,离不开韩博的专业知识和那份技术人员的严谨。两人出了火车站,顾不上休息,径直赶往第一纺织机械厂。
第一纺织机械厂,作为省属重点企业,其厂区规模和气派远非蜗居一隅的红星厂所能比拟。高耸连绵的厂房像灰色的巨兽匍匐在地,宽阔的水泥主干道上,不时有挂着厂牌的卡车和看起来更高档些的小轿车进出。高大气派的厂门旁,身着整齐制服的门卫神情严肃,仔细核查了他们的介绍信和预约登记,才挥挥手放行,那公事公办的态度无形中透出一种大厂的优越感。
接待他们的是技术科的副科长,姓赵,一个约莫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梳着一丝不苟的分头,戴着金丝边眼镜,说话慢条斯理,带着点技术干部特有的咬文嚼字和……一种不易察觉的、居高临下的疏离感。他显然提前得到了通知,但热情有限。
“林厂长,韩工,一路辛苦,欢迎欢迎。”赵科长将他们引到一间布置简单却干净整洁的小会议室,示意他们坐下,自有勤务人员进来倒了茶水。“我们马副厂长临时有个紧急会议,脱不开身,让我先跟二位初步交流一下,了解一下贵厂的具体想法。”
简单的寒暄过后,林凡知道时间宝贵,直接切入主题,将红星厂精心准备的、装订整齐的合作意向草案双手递了过去,同时再次清晰、扼要地阐述了红星厂的构想核心:希望利用一纺机部分闲置的、精度较高的塑料注塑和金属冲压设备,结合红星厂在低压电器元件领域多年的生产经验、成熟工艺以及新近获得的市场渠道(他重点提到了已签订的港商十万只连接器订单),双方进行联营生产,实现资源共享和优势互补。
赵科长接过草案,推了推眼镜,快速而安静地翻阅起来。会议室里一时只剩下纸张翻动的沙沙声。他看得很快,眉头随着阅读的深入而微微蹙起,似乎在寻找着什么,或者说,在挑剔着什么。
过了几分钟,他放下草案,抬起头,目光透过镜片看向林凡,问题直接而现实,甚至带着点尖锐:“林厂长,你们的想法和草案,我大致了解了。想法是好的,方向也有一定道理。不过,有几个非常实际的问题,我想我们必须先明确一下。”
他伸出手指,一条条数来:“首先,关于设备。我们一纺机虽然有一些设备处于闲置或半闲置状态,但这些设备都是国有固定资产,型号或许不算最新,但保养状态普遍良好,成新率不低。这部分设备投入联营,其折旧费用如何计算?占用我们厂区的场地费用如何分摊?这不是个小数目。”
“其次,你们反复提到的市场渠道,具体是指什么?就是这份港商订单吗?十万只的数量,对于联营体初期的运转或许可以,但长期来看,订单的稳定性如何保证?后续的市场开拓能力和计划是什么?更重要的是,这类低压电器元件的利润空间到底有多大?能否覆盖我们双方的投入成本并实现合理的盈利?这需要非常严谨的测算。”
“再者,也是我个人认为非常关键的一点,”赵科长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加重,“技术管理、生产工艺和质量把控,这一块以谁为主?按照草案设想,产品最终很可能要挂我们一纺机的牌子,或者使用联合品牌。那么,产品质量就直接关系到我们一纺机的声誉!这个风险,我们必须高度警惕,严格评估。毕竟,贵厂的生产条件和管理水平,我们目前还缺乏直观的了解。”
问题一个个抛出,条理清晰,直指核心,透露出大厂对与小厂合作的天然谨慎、严格把关的态度,甚至可以说是一种根深蒂固的顾虑。
林凡面色平静,心里却快速盘算着。他早有准备,知道这场谈判不会轻松。他从容应答,语气不卑不亢:“赵科长,您提的这些问题都非常关键,一针见血,也正是我们双方需要深入探讨和明确的核心。感谢您的坦诚。”
他稍作停顿,组织语言,逐条回应:“关于设备折旧和场地费用,我们红星厂是抱着极大的诚意来的。我们理解设备的国有属性和价值,愿意按照行业惯例或者由第三方评估,支付合理的折旧和场地占用费用。具体金额和方式,我们可以本着公平公正的原则,坐下来详细协商。”
“市场方面,”林凡拿起茶杯抿了一口,润了润有些发干的喉咙,“港商的十万只订单,确实是我们目前能拿出的、最具体的市场切入点。但这绝对只是一个开始,一个证明我们产品能够达到出口标准的起点。郑老板方面已经表达了后续扩大合作的意向。同时,我们原有的国内销售渠道也在恢复和整合中。关于利润空间,我们可以提供详细的成本构成分析和市场报价,保证联营双方的收益都能建立在透明和合理的基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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