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工国的“无面总统”
南海的风浪似乎永远带着一股咸腥的怒气,日夜不停地拍打着曙光公社那由废旧集装箱、加固渔船和简易板材拼凑起来的“海岸线”。空气中弥漫着焊接的焦糊味、海产的腥气,还有几十万聚集于此、满怀期盼又饱经风霜的劳工身上那股混合着汗水和泥土的生命气息。巨大的高音喇叭架设在各个临时搭建的了望台上,反复播放着激昂却又带着浓浓草根味的宣言:
“……啥联合国?啥国际法?老子们不懂!老子们就知道,在老家,娃儿饿得啃树皮!在城里,累死累活拿不到工钱,还被人当垃圾扫!现在,这块地方,是老子们用血汗、用命从海里抢出来的!老子们就想站着喘口气,给娃儿弄口热乎饭吃!想砸我们饭碗的,管你是天王老子还是穿西装打领带的瘪三,尽管放马过来试试!看老子们的锄头、铁锹答不答应!”——那是阿芳特有的、带着粗粝棱角却又直击人心的声音,通过简陋的设备传遍每一个角落,激起一片片海浪般的嘶吼回应。
“曙光人民共和国”——几个用红油漆刷在一块巨大、锈迹斑斑的船船舵上的汉字,歪歪扭扭,却带着一股子砸碎一切枷锁的决绝,矗立在港口最显眼的位置。今天是它的“开张”日子,没有铺红毯的广场,没有衣冠楚楚的仪仗队,只有一片推平了礁石、填满了砂砾的空地,挤满了密密麻麻、肤色黝黑、穿着破旧工装或打着赤膊的人群。汗味、海腥味、劣质烟草味混杂蒸腾,形成一股原始而磅礴的热浪。
阿芳站在一个由废旧油桶焊成的、勉强算是个“台子”的最高处。她没有穿什么华贵的礼服,就是一身洗得发白、袖口磨损的深蓝色工装,裤腿上甚至还沾着新鲜的泥点子。头发简单地扎在脑后,露出饱满的额头和那双此刻亮得惊人、如同淬炼过的钢刀般的眼睛。她手里没有讲稿,也不需要。她看着台下那一片望不到头的、汇聚了无数苦难却在此刻燃烧着希望火焰的眼睛,胸膛剧烈起伏着。
“父老乡亲们!兄弟姐妹们!”阿芳的声音通过扩音器,在嘈杂的海风中显得格外洪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是压抑了太久终于爆发的岩浆,“从今天起!这里!就是我们自己的窝!再没有黑心老板敢扣我们的血汗钱!再没有城里人指着我们的鼻子骂臭苦力!再没有娃娃半夜饿醒哭嚎着喊娘!这片地,这片海,是我们用命拼出来的!曙光人民共和国,今天!成立了!老子…我!就是这个家暂时的大家长!谁敢伸爪子进来抢食,老子第一个扑上去咬断他的喉咙!”
“吼——!!!”
“阿芳姐万岁!”
“曙光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几乎要掀翻简陋的台子,无数粗糙的大手拍打着胸膛、挥舞着草帽、工具,泪水混合着汗水,在无数张饱经风霜的脸上肆意流淌。这不是优雅的欢呼,是来自地狱底层、终于爬出深渊看到一丝微光时,那种混合着血腥味和狂喜的嘶吼!
简陋的“就职典礼”进入最重要的环节——象征政权移交与合法性的“授玺”。按照曙光公社那帮读过几天书的知识分子仓促草拟的“古礼”,需要由一位德高望重的前辈人物,将代表最高权力的国玺,郑重交到新当选的总统手中。
台下一阵骚动,人群自动分开一条窄道。一个穿着洗得发灰、类似旧式军装款式的男人,低着头,步伐略显僵硬地一步步走向油桶搭成的高台。他脸上戴着一个纯白色、没有任何装饰、只在眼睛位置挖了两个黑洞的面具,看起来诡异又肃穆。双手稳稳地捧着一个深色木盒,盒盖紧闭。
“这人谁啊?”
“不知道啊…没见过…”
“说是老代表…公社成立前就潜伏下来的老革命?”
台下响起一片嗡嗡的议论声。阿芳的目光也落在这个蒙面人身上,眉头不易察觉地微微一皱。这身形…怎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别扭劲儿?有种熟悉的痞气被强行套进框子里的生硬感?
蒙面人走到台前,没有走台阶,而是略显笨拙地用手撑了一下桶壁,一个翻身跃了上来。动作不算好看,甚至带着点街头混混翻墙的利落和野性。他走到阿芳面前,微微躬身,双手将木盒高高举起。
阿芳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他捧着木盒的手上——那双手骨节分明,不算粗糙,但指腹和虎口处带着明显的茧子,像长期握着什么东西磨出来的。就在他调整姿势的瞬间,右手手背外侧,一道狭长、略显扭曲的旧伤疤,清晰地暴露在炽烈的阳光下!
那道疤…
阿芳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停止了跳动!
像!太像了!
那道疤的长度、走向、甚至边缘愈合留下的细微褶皱…都和几天前,在那个腥臭的渔船船舱里,她用粗砺的渔线缝合那张染血的脸颊时,在昏黄灯光下看得清清楚楚的那道陈年旧伤…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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