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是有重量的。
陈雪在清晨五点半准时醒来,比闹钟还早十分钟。卧室里只有空调送风系统低微的嗡鸣,和她自己平稳到近乎机械的呼吸声。枕边是空的,床单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已经很久没有人睡过那边了。
她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的阴影。那些阴影在晨光熹微中缓慢移动,像某种默片时代的影像。她试图回想昨天做了什么,前天做了什么,大脑却像覆盖了一层毛玻璃,记忆模糊而失真。只有几个清晰的点:给母亲打过电话,女儿发来过成绩单,冰箱里的牛奶快喝完了。
她坐起身,赤脚踩在地板上。冰凉的触感从脚底窜上来,让她轻微地打了个颤。走到窗前,拉开窗帘。城市的轮廓正在苏醒,远处高楼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初升的日头,金红一片,刺眼得让她眯起了眼睛。
这是她失业后的第四周。
没有预想中的惊慌失措,也没有电视剧里演的那种崩溃大哭。起初几天,她甚至有种荒谬的轻松感——终于不用在早高峰挤进电梯,不用对着永远处理不完的邮件皱眉,不用在会议室里和一群男人为了预算和方案争论到嗓音嘶哑。
但这种轻松感只维持了不到四十八小时。
第三天清晨,她习惯性地穿上那套定制的米白色西装套裙,坐在梳妆台前仔细描画眼线时,动作突然停住了。镜子里的人妆容精致,头发一丝不苟,眼神锐利——一切都和过去十五年里的每一个工作日早晨一模一样。
可今天没有会议要开,没有报告要交,没有团队需要她主持晨会。
她盯着镜中的自己看了很久,久到眼线笔尖的液体在皮肤上干涸,留下一道突兀的黑色痕迹。然后她慢慢放下笔,拿起卸妆棉,一点一点擦掉那些精心涂抹的颜料。擦得很用力,皮肤泛红。
那天她哪儿也没去,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从日出到日落。手机很安静,除了几条无关紧要的推送,没有工作电话,没有紧急邮件。金俊明也没有发来消息——前些日子还会发信息问“吃饭了吗”“妈今天怎么样”,后来频率逐渐降低,到现在,已经一周没有任何联系。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在这个世界上,似乎突然失去了所有的“连接点”。
第一次出现幻听是在那个周末的深夜。
她正在看书——一本很久以前买的、一直没时间读完的商业传记。突然,她清晰地听见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然后是门被推开,熟悉的脚步声踏进玄关。她甚至能“听见”公文包被放在鞋柜上的闷响,以及金俊明习惯性的一声轻叹。
她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心脏狂跳。
“俊明?”她喊了一声,声音在空旷的客厅里回荡。
没有回应。
她走到玄关,感应灯自动亮起。那里空无一物,鞋柜上的灰尘在灯光下纤毫毕现。门锁紧闭,防盗链好好地挂着。
她站在那儿,手脚冰凉。过了很久,她才慢慢走回沙发,重新拿起书。但那些铅字在眼前跳动,再也进不去大脑。
从那天起,幻听像幽灵一样缠上了她。有时是手机震动的声音——她无数次抓起手机,屏幕却一片漆黑。有时是微信提示音——点开,只有几个月前的群聊记录。最折磨人的是夜里,她会听见隔壁书房传来键盘敲击的嗒嗒声,一下一下,规律得让人发疯。她会悄悄走过去,推开书房的门,里面只有月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的条纹,电脑关着,椅子空着。
她知道这是身体在抗议。抗议这种突然被抽空的生活,抗议大脑无法适应“无事可做”的状态。就像一台习惯了高速运转的精密仪器,突然被断电,内部的齿轮还在惯性转动,却找不到咬合的齿槽,只能空转,发出无人能听见的哀鸣。
失眠随之而来。她会在凌晨两三点突然清醒,然后睁着眼睛直到天亮。有时她会起身,在房子里漫无目的地走动。
这间她住了六年的房子,此刻陌生得像酒店套房。她走过客厅,指尖拂过沙发布料——这是她和金俊明一起挑的,当时为了选颜色还吵了一架。
她走过餐厅,那张长桌上曾经摆满过生日蛋糕、年夜饭、还有无数个加班夜的金俊明为她热的宵夜。
她走过书房,书架上还摆着他们俩的合影——在某个海滨城市,她穿着长裙,金俊明搂着她的肩,两人都笑得很开,眼角有细纹。
那些记忆清晰得可怕,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几乎让她窒息。
她开始打电话。不是出于关心,更像是一种确认——确认自己还与这个世界存在某种联系。
打给金晶的时间通常是晚上十点,女儿下晚自习回到外婆家的时候。
“妈。”金晶的声音总是很轻快,背景音总是很安静,“我刚回来。今天月考成绩出来了,我第五。数学那道大题,我用了一种新解法,特别清楚,我待会儿把步骤发你看看。”
“好,真棒。”陈雪握着手机,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中午在学校吃得怎么样?钱够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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