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陕北盛夏的时候,热得不同寻常。烈日炙烤着黄土高原,田地里的庄稼都耷拉着叶子,黄河水势也比往年更急。就在新家峁忙于应付来自流寇、晋商、难民和太监的四方压力时,一股更贴近、更直接的威胁悄然浮现——那是盘踞在这片土地上数百年的地头蛇们,终于露出了獠牙。
第一个发难的是绥德艾家。
艾家在陕北传承已逾百年,祖上出过三个举人、一个进士,虽未出过大官,但在地方上根基深厚。田产跨绥德、米脂、清涧三县,佃户数千,族中男丁过百,护院家丁就养了三百多人。当家的是艾文举,一个五十多岁的胖秀才,功名虽不高,但野心和算计却从不输人。
六月初三,一个穿着体面的艾家管家来到王家堡,递上一封请柬。请柬用的是上等宣纸,字迹工整,措辞文雅:
“文举拜上李同知阁下:久闻公治下兴旺,百姓安乐,文举不才,忝为乡绅,愿以乡谊请教。敝庄新凿荷塘三亩,植莲千株,时值盛夏,芙蕖初绽,略有景致。乞移玉趾,共赏清荷,把酒言欢,不亦乐乎?初六午时,扫榻以待。艾文举顿首再拜。”
郑老汉看完请柬,啐了一口:“黄鼠狼给鸡拜年!艾文举这老狐狸,这些年欺压百姓,强占田地,逼得多少人家破人亡。咱们安置的流民里,少说有三成是从艾家庄园逃出来的佃户!”
钱小满也皱眉:“盟主,这宴无好宴。艾家向来瞧不起咱们这些‘泥腿子起家’的,突然来请,必有所图。”
李健放下请柬,手指轻轻敲击桌面:“宴无好宴,但若不去,倒显得咱们怕了。地头蛇要试探,咱们就让他试探个明白。”
**艾家的“鸿门宴”**
初六午时,李健只带高杰和四名护卫,轻车简从来到艾家庄园。庄园坐落在绥德城外十里,背靠山峦,前临溪水,果然气派非凡:青砖高墙足有两丈,门楼巍峨,朱漆大门上铜钉锃亮,门前一对石狮就有八尺高,张牙舞爪,气势逼人。
艾文举亲自出迎,一身湖蓝色绸衫,手摇洒金折扇,满脸堆笑:“李同知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啊!”
他身后站着十几个族中子弟和管事,个个衣冠楚楚,但眼神里都带着审视和轻蔑。庄园内亭台楼阁,假山池塘,处处透着百年世家的底蕴——与王家堡那种实用朴素的风格截然不同。
宴席设在荷塘边的水榭。时值盛夏,荷花初绽,粉白相间,清香袭人。桌上摆着八凉八热十六道菜,有黄河鲤鱼、山间野味、时令果蔬,酒是二十年陈酿汾酒。
酒过三巡,艾文举放下酒杯,捋着稀疏的胡须,切入正题:“李同知,听说新家峁今年又是大丰收?”
“托皇上的福,风调雨顺,勉强温饱。”李健不动声色。
“温饱?”艾文举哈哈一笑,扇子轻摇,“李同知过谦了。现在整个陕北,谁不知道新家峁富得流油?就说这王家堡,百姓家家有存粮,娃娃个个能上学,老人月月有供养,比省城都不差。这要是‘温饱’,那别处的百姓就该是乞丐了。”
李健举杯:“都是朝廷治下,理当如此。”
“理当如此?”艾文举笑容渐冷,放下扇子,“李同知,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新家峁那套‘土地归公’‘按劳分配’,还有那‘十一税’等,可是坏了千百年的规矩啊。”
“哦?”李健挑眉,“什么规矩?”
“土地私有的规矩!佃租分成的规矩!”
艾文举声音提高,“自秦汉以来,土地就是私产,租佃就是常例。地主出地,佃户出力,五五分成,天经地义。你这一搞,地归公了,租子没了,我家的佃户都跑光了,全跑到你那儿去当什么‘集体农民’。这算怎么回事?”
李健淡淡道:“百姓求活,天经地义。艾老爷若善待佃户,让他们吃饱穿暖,他们何必背井离乡,投奔新家峁?”
“善待?”艾文举冷笑,“我给地种,给屋住,收五成租子,已经是仁至义尽!陕北哪家地主不是收六成、七成?你倒好,只收一成,这不是砸大家的饭碗吗!”
气氛顿时紧张。水榭外,几个艾家护院手按刀柄,眼神凶狠。高杰也悄然握紧了腰间短铳,四名护卫不动声色地调整了站位。
艾文举忽然又笑了,举起酒杯:“罢了罢了,都是乡里乡亲,何必伤了和气。李同知,我有个两全其美的提议,你看如何?”
“愿闻其详。”
“我艾家愿与新家峁结盟。”艾文举身体前倾,压低声音,“我出地——我在绥德、米脂、清涧有良田三万亩,都是上等水浇地;你出入——你那些流民,分一半给我种地。收成咱们五五开,不,四六开,你六我四!如何?”
他眼中闪着精光:“你想啊,你现在养着百万流民,虽然只收一成税,但人多总量大。可若是跟我合作,我出地,你的人种,你能拿六成,还不用管他们吃住,岂不划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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