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家峁农业组的会议室里,气氛紧张得能拧出水来。长桌仿佛成了战场,铺满了各式“武器”:泛黄卷边、仿佛一碰就能掉渣的祖传老黄历。
方以智那本墨迹簇新、透着学究气的《观天录》;
杨文远气象组厚如砖头、写满密密麻麻数字的观测册子;
还有王石头带来的、封皮油光发亮、内页被老农们手指摩挲得毛了边的“农谚宝典”。
王石头,这位农业组组长、土里刨食几十年的老把式,此刻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他粗壮的手指“咚咚”敲着桌上两份截然不同的“立春”日期,嗓门洪亮:“方先生!不是俺老粗不信您这读书人,可您这新算出来的‘立春’——正月初十,跟咱老祖宗传了三百年的黄历上写的正月初七,足足差了三日!这三日之差,在地里就是天差地别!播种早了,嫩苗探出头就撞上倒春寒,冻得跟霜打茄子似的;播晚了呢,节气不等人,误了地气,秋后收成得少一大截!您说,这责任谁担?”
方以智今日特意穿了件半旧的青布直裰,闻言不急不躁,甚至嘴角还噙着一丝温和的笑意,活像看着自家较真的晚辈。
他慢条斯理地拈起一份表格,纸张在他修长的手指间簌簌轻响:“王组长,莫急,请看此表。此乃去岁至今,我等用仪器实测的太阳行度数据。天文之法,当太阳黄经行至三百一十五度之时,方为立春之交。依此精密推算,今年确应是正月初十无疑。”
他又变戏法似的抽出另一叠纸,那是老农们记录的“物候日志”:“此乃另一证。您且看去年,按老黄历‘立春’那日,村口小河冰封如铁,柳树枝条僵硬如铁线,毫无萌动之象。而到正月初十那日,河面冰层始有消融裂纹,柳枝梢头已泛出隐约青意。王组长,您是老行家,这天地万物之‘活日历’,与那纸上僵死的数字,孰更精准?”
王石头接过那叠带着泥土气息的记录,眯起眼,凑近了油灯细细看去。他是真把式,对土地和作物的呼吸节奏熟悉得像自己的掌纹。看着看着,他敲桌的手指停了下来,粗犷的脸上露出迟疑:“唔……方先生这么一说……去年开春,俺按老日子下种,苗是出了,可总觉着差了那么一口气,长得不旺相,原来根子在这儿?”
李健稳坐主位,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土”一“洋”两位专家的交锋,心里门儿清。推动这次农历修订,是他深思熟虑后的又一步棋。
大明的《时宪历》沿用日久,误差累积,加上这些年兵荒马乱,钦天监的观测怕是还没村头老汉看云彩准,农时偏差已非一日。而农事,是乱世里安身立命的根本,时节这玩意,失之毫厘,收成就能谬以千里。
“好了,”李健适时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定调的力量,“咱们今天聚在这里,不是要打倒祖宗牌位,是要给老祖宗的智慧‘擦擦亮,紧紧弦’。目的就一个:让咱们撒下的每一粒种子,施的每一把肥,都能踩在最恰到好处的点儿上,从老天爷嘴里抢回最多的粮食!”
他当场拍板,成立“农历修订特别作战小组”,方以智任总参谋(组长),王石头任前线总指挥(副组长),杨文远担任数据后勤部长,再精挑细选五位经验比老树盘根还扎实的老农作为顾问。一场关乎新家峁未来饭碗的“农时校准大作战”就此拉开序幕。
正当众人摩拳擦掌之际,门帘忽地被掀开,凉风灌入的同时,也带来一阵清朗笑语:“克勤兄(方以智字),你这‘以天量地’的阵仗,倒是让我想起《考工记》里‘天有时,地有气’的古训,只是你这‘时’算得,恐怕比钦天监那些昏聩老儿还要较真三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方以智引着三位风尘仆仆却气度不凡的男子步入室内。
为首一人年近三旬,面容清矍,目光沉静而锐利,顾盼间自有渊渟岳峙之气,明末清初思想家,与方以智并称“明清之际三大思想家”之一。二人均主张经世致用。正是日后倡言“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顾炎武;
其身侧是学者、诗人,与黄宗羲、王夫之并称“清初三大儒”。其考据学风与方以智的实学思想有共鸣,且同为复社外围知识分子稍显年轻的黄宗羲,眉宇间锋芒隐现,虽旅途劳顿,精神却极健旺;
另一位也是明末四公子之一,文学家。与方以智同为复社骨干;则风采俊逸,举止间带着几分江南名士的疏朗洒脱,乃是侯方域。
方以智笑着向李健及众人介绍:“李盟主,王组长,诸位同仁,这三位乃我昔日游学旧友,顾宁人兄,黄太冲兄,侯朝宗兄。他们云游四方,考察民情,途经附近,听闻我等在此地有些‘新奇尝试’,特来寻访。被我强留数日,今日见我们争执不下,定要来凑个热闹,我说不如直接‘入伙’亲自体验,身体力行,格物致用。他们也便应了。”
李健眼中精光一闪,这可是送上门的大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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