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的冬来得猝不及防,昨夜还带着湿冷的风卷着枯叶在院墙外打旋,今晨推开门时,天地间已铺了一层薄白。李秋月拢了拢身上洗得发白的蓝布棉袄,指尖触到冰冷的门闩,那寒意顺着指缝钻进去,像极了这些日子盘踞在心底的凉。
院角的老槐树落光了叶子,枝桠光秃秃地指向铅灰色的天空,枝尖挂着的冰棱晶莹剔透,却透着刺骨的寒。她望着山脚下那条蜿蜒的小路,路面被薄雪覆盖,看不见半点脚印。往常这个时辰,大山该扛着柴刀从山里回来了,背上多半还会捎着几颗她爱吃的野山楂,或是一截刚砍的桃木,说要给她做个新的针线笸箩。可今天,天已经亮透了,那条路依旧空荡荡的,只有风卷着雪沫子,无声地翻滚。
她转身回屋,灶膛里的火已经熄了大半,只剩下几块暗红的炭火。锅里温着的玉米糊糊早已凉透,结了一层薄薄的膜。她拿起火钳拨了拨炭火,火星子噼啪响了两声,又迅速暗下去,就像她心里那些残存的希望。
“秋月嫂子,在家吗?”院门外传来清脆的喊声,带着几分刻意的雀跃,打破了清晨的沉寂。
李秋月的心猛地一沉,不用看也知道是谁。她吸了吸鼻子,压下喉咙里的涩意,放缓了声音应道:“在呢,佳琪,进来吧。”
门被推开,刘佳琪裹着一件簇新的红棉袄走了进来,头上还戴着一顶白狐狸毛的帽子,衬得那张本来就俏的脸蛋愈发娇嫩。她跺了跺脚上的雪,雪花落在地上,很快融化成一小滩水渍。
“嫂子,这么冷的天怎么不把火生旺点?”刘佳琪自顾自地走到灶边,伸手拢了拢棉袄领口,眼神扫过屋里的陈设,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挑剔,“大山哥呢?这么早没在家?”
李秋月低头添着柴火,声音淡淡的:“进山了,还没回来。”
“哦?”刘佳琪拖长了语调,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用油纸包着的桂花糕,递到李秋月面前,“嫂子,尝尝这个,城里买的,可甜了。我昨天跟大山哥去镇上赶圩,他特意给我买的。”
李秋月的手顿了顿,没有去接。她知道刘佳琪是故意的,这些日子,这样的“无意”越来越多。从最初在村口“偶遇”时,刘佳琪腕上戴着大山给她编的草绳手链,到后来拿着大山买的花帕子四处炫耀,再到现在,光明正大地带着大山给她买的东西,登堂入室。
“不了,我不爱吃甜的。”李秋月的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着,疼得快要喘不过气。
刘佳琪也不勉强,收回手,自己咬了一口,满足地眯起眼睛:“真好吃,大山哥说,我喜欢的话,以后常给我买。”她一边说,一边有意无意地摩挲着手指上的银戒指——那是上个月,大山用卖了一整车山货的钱,在镇上的银铺给她打的。
李秋月猛地站起身,转身走向里屋,背影挺得笔直,却微微发颤。她怕再多待一秒,那些强撑着的平静就会彻底崩塌。
里屋的陈设简单,一张木板床,一个掉漆的衣柜,还有一张摆着针线笸箩的方桌。笸箩里放着一件没织完的毛衣,是她给大山织的。深灰色的粗毛线,针脚细密,她织了快半年,每次大山出门,她就坐在窗边织,想着他穿上时暖和的样子。可现在,那件毛衣还静静地躺在那里,领口只织了一半,就像他们之间的缘分,戛然而止。
她走到床边,拿起枕头下的一个小布包。布包是她用碎花布缝的,里面装着几枚铜钱,还有一张她和大山的合照。照片已经泛黄,是他们结婚那年,镇上的照相师傅上山给拍的。照片里的她,梳着两条麻花辫,脸上带着羞涩的笑,依偎在大山身边。大山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中山装,黝黑的脸上满是憨厚的笑容,眼神里是藏不住的温柔,紧紧地牵着她的手。
那时候的大山,眼里只有她。
他们是娃娃亲,从小一起在山里长大。大山比她大三岁,从小就护着她。小时候她被山里的野狗追,是大山拿着木棍冲上去,把野狗赶跑,自己却被咬伤了腿;她上山采蘑菇迷路,是大山顶着暴雨找了她半夜,找到她时,浑身湿透,却把仅有的一件干衣服披在她身上;她家里穷,买不起笔墨纸砚,是大山每天天不亮就去山里砍柴,卖了钱给她买,还陪着她在石板上写字。
十八岁那年,他们成了亲。没有隆重的仪式,只有两家人坐在一起吃了顿饭,大山给她买了一支红绒花,插在她的发间,说:“秋月,以后我一辈子对你好。”
婚后的日子很苦,深山里交通不便,靠天吃饭,可他们过得很踏实。大山每天天不亮就进山砍柴、打猎、种庄稼,什么重活累活都自己扛着,从不让她受半点委屈。她在家洗衣做饭、喂鸡喂猪,把小小的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晚上,大山回来,她就端上热腾腾的饭菜,听他讲山里的趣事,或是坐在灯下,一边给她缝补衣服,一边听他哼着不成调的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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