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是从后半夜开始下的,起初只是细密的雨丝,沾在窗纸上晕开点点湿痕,后来便渐渐密了,风裹着雨珠砸在木窗棂上,发出“噼啪”的声响,混着山涧涨水的轰鸣,把整个山坳都泡在了潮湿的凉意里。
李秋月是被冻醒的。土炕的余温早已散尽,薄薄的被褥吸了潮气,贴在身上像块冰。她摸索着拉过叠在炕角的旧棉袄裹在身上,坐起身时,炕梢空荡荡的——大山又没回来。
这已经是这个月的第三次了。
窗外的天还没亮透,只有东边山尖泛着一点灰蒙蒙的光。李秋月揉了揉发僵的膝盖,这是年轻时在溪里洗衣落下的毛病,一到阴雨天就疼得钻心。她撑着炕沿下地,脚刚沾到地面,就打了个寒颤,连忙套上那双露了脚趾的布鞋,扶着墙挪到灶台边。
灶膛里的灰是冷的。她蹲下身,从柴房抱来几块干松枝,又摸出火柴,划了好几根才点燃。火苗子起初小小的,在灶膛里摇曳着,映得她脸上的轮廓柔和了几分。李秋月的模样是山坳里数一数二的,即便过了三十岁,眼角没什么细纹,眉眼弯弯的,只是常年劳作和操心,脸色透着一股不健康的蜡黄,那双曾经清亮的眼睛里,也多了些化不开的疲惫。
她添了些柴,把锅坐上,舀了一瓢山泉水倒进去。水开的间隙,她走到门口,推开一条门缝往外看。院门口的篱笆被风吹得歪歪扭扭,院角的那棵老梨树叶子落了大半,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被雨水泡得发胀。通往村外的小路泥泞不堪,连个脚印都没有——大山昨晚肯定又在邻村刘佳琪那里。
这个念头像根细针,扎在心里,不深,却钝钝地疼。
她和大山是媒人说的亲,年轻时的大山身强力壮,能扛着两百斤的柴火走几里山路,看她的眼神里满是欢喜。刚结婚那几年,日子虽苦,却也踏实。大山每天上山打猎、砍柴,她在家洗衣做饭、种菜园子,晚上两人坐在炕头,算计着卖猎物的钱,规划着给娃攒学费,那时的炕是暖的,心也是暖的。
可这一切,自从刘佳琪搬到邻村,就变了。
刘佳琪是外乡人,跟着丈夫来山里落户,没两年丈夫就上山采蘑菇时坠了崖,留下她一个女人家守着几亩薄地。第一次大山帮她修漏雨的屋顶回来,就提了句“那女人不容易,长得也周正”。当时李秋月没在意,只当是大山心善,还让他给刘佳琪捎了些自家腌的咸菜。
可渐渐地,大山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身上偶尔会沾着不属于她的、淡淡的野花香味,有时还会藏着几块城里卖的水果糖——那是刘佳琪托人从山下带来的。李秋月不是没问过,可大山要么含糊其辞,要么就不耐烦地说“你瞎想啥,邻里之间帮衬点怎么了”,次数多了,她也不敢再问,只能把委屈咽在肚子里,夜里抱着枕头偷偷哭。
锅里的水开了,冒着腾腾的热气。李秋月舀了半瓢热水,倒进洗脸盆里,又掺了点凉水,伸手试了试温度,才开始洗脸。冰冷的水刺激得她打了个哆嗦,也让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些。她得去镇上赶集,家里的盐快没了,还要给小儿子买几本作业本,顺便看看能不能把攒的那点栗子卖了,换点钱给老人抓药。
收拾好东西,她又去西屋看了看公婆。公公常年卧病在床,婆婆眼睛不好,行动也不便。见他们睡得还沉,她轻轻掖了掖被角,把温在灶上的米汤放在炕边的小桌上,才挎着竹篮出门。
雨还在下,比清晨小了些,却更密了。李秋月把竹篮顶在头上,尽量挡住雨丝,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山路上。泥土粘在鞋底,越来越沉,每走一步都要费很大的力气。路边的野草被雨水打得蔫蔫的,溪涧里的水涨得很高,浑浊的浪花卷着树枝往下冲,发出吓人的声响。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才到镇上。集市上很热闹,叫卖声、讨价还价声混在一起,和山里的寂静截然不同。李秋月找了个避雨的墙角,把栗子倒在铺好的塑料布上,守着摊子等着买主。
栗子是她和大山前阵子一起上山摘的,个大饱满,就是卖相不如山下的好。偶尔有人过来问价,她都小心翼翼地报价,再主动让几分,可看的人多,买的人少。
眼看日头快到中午,雨还没停,栗子才卖了不到一半。李秋月肚子饿得咕咕叫,从竹篮里摸出早上烙的粗粮饼,就着冷开水啃了起来。饼很硬,刺得嗓子疼,可她不敢多耽搁,想着早点卖完早点回家,不然公婆该饿了。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对面的杂货铺里走了出来。
是大山。
他穿着那件半旧的蓝布褂子,头发被雨水打湿,贴在额头上。而他身边,跟着刘佳琪。
刘佳琪穿了件红色的外套,在灰蒙蒙的雨里格外扎眼。她手里拎着个布包,走路时微微靠着大山,脸上带着笑,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大山也笑了,伸手替她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头发——那个动作,曾经只对她做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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