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山风卷着松针,扑在土坯房的窗棂上发出呜呜的响,李秋月端着陶碗的手顿了顿,碗沿的热气模糊了她眼尾的细纹。碗里是刚熬好的玉米糊糊,撒了点切碎的青菜叶,是这大山里最寻常的吃食,就像她和大山过了近十年的日子,平淡得能数清灶台上的裂纹。
她把碗放在炕沿边,转身去灶房收拾铁锅。铁锅里还沾着锅底灰,她用竹刷一遍遍蹭着,动作慢得有些刻意。昨天下午在村口老槐树下撞见的那一幕,像根细刺扎在心里,时不时就疼一下——大山蹲在石头上抽烟,刘佳琪站在他跟前,手里拿着块蓝布帕子,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刘佳琪笑的时候,大山竟也跟着弯了眼,那眼神是李秋月这两年没再见过的柔和。
“咳咳。”堂屋传来大山的咳嗽声,李秋月赶紧擦了擦手走出去。大山刚从后山回来,肩上扛着半捆柴,裤脚沾着泥点,额角还有细密的汗珠。他把柴靠在墙角,接过李秋月递来的水瓢,咕咚咕咚灌了几口,水渍顺着下巴流到脖颈里。
“今天咋回来这么早?”李秋月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些,目光落在他沾泥的裤脚上,没敢看他的眼睛。
“柴够烧了,就早点回来。”大山把水瓢放在桌上,语气平平,像是在应付。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路过佳琪家,她男人托我捎了点土豆,放灶房了。”
李秋月“哦”了一声,心里那根刺又扎得深了些。刘佳琪男人去年冬天上山采山货时摔断了腿,一直躺在床上,这大半年来,大山确实总以“帮衬邻居”为由往那边跑。起初她没多想,山里人本就互帮互助,可次数多了,加上昨天那一幕,难免不往心里去。
她转身去灶房看那袋土豆,袋子是用粗麻布缝的,上面还绣着朵简单的小野花,是刘佳琪的手艺。李秋月指尖碰了碰那朵花,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到心口。她想起刚嫁给大山那几年,大山也总爱让她绣东西,枕套、鞋面,每一件都带着她绣的花,可后来,他再也没提过了。
晚饭吃得格外安静,只有碗筷碰撞的轻响。大山扒拉着碗里的米饭,偶尔夹一筷子青菜,没像往常一样问她今天家里的事。李秋月几次想开口问昨天老槐树下的事,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怕答案不是自己想的那样,更怕问出口了,就连这点表面的平静都维持不住。
夜里,山风更紧了。李秋月躺在里侧,背对着大山,能感觉到他身上传来的体温,却觉得两人之间隔着千里万里。大山的呼吸很稳,像是已经睡熟了,可李秋月知道,他没睡。这几个月来,他常常半夜翻来覆去,有时候还会悄悄坐起来抽烟,烟味透过窗缝飘出去,和山风混在一起。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山轻轻掀开被子下了炕。李秋月闭着眼睛,听着他穿鞋子的声音,听着他走到堂屋,听着打火机“咔哒”一声响,然后是烟草燃烧的味道慢慢飘进来。她的心一点点往下沉,以前大山抽烟从不会避开她,可现在,他连在屋里抽烟都觉得多余了。
又过了一会儿,院门“吱呀”一声开了,接着又轻轻关上。李秋月猛地睁开眼睛,黑暗中,她死死攥着被子,指节都泛了白。他还是去了刘佳琪家。这个念头像冰水一样浇下来,让她浑身发冷。
她慢慢坐起来,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往外看。月光洒在土路上,把大山的影子拉得很长,他脚步放得很轻,朝着村西头的方向走——那正是刘佳琪家的方向。李秋月站在那里,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得她脸颊冰凉,眼泪不知不觉就掉了下来。
她想起十八岁那年,大山也是这样,在月光下,提着一篮野果子,站在她家院门口,红着脸对她说:“秋月,我想娶你。”那时候的大山,眼神亮得像星星,手脚都有些笨拙,却透着满满的真诚。她那时候多欢喜啊,不顾娘的反对,执意要嫁给这个老实巴交的山里汉子,以为能和他守着这片山,守着彼此,过一辈子安稳日子。
可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是山外的世界太诱人,还是她自己太没用,留不住他的心?李秋月抹了把眼泪,窗外的影子已经消失在拐角处,只剩下空荡荡的土路,和随风摇晃的树影。
她回到炕上,却再也睡不着了。脑海里一遍遍回放着以前的日子:大山第一次给她采的映山红,第一次一起种的玉米,第一次抱着孩子时的傻笑……那些温暖的画面,此刻都成了刺向她的刀。她又想起刘佳琪,那个比她小五岁的女人,长得清秀,嘴也甜,不像她,整天围着灶台转,皮肤被风吹得粗糙,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
天快亮的时候,大山才回来。他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躺下,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草药味——刘佳琪家男人腿上的伤需要敷草药,想必是他帮忙换了药。李秋月没动,也没说话,直到大山的呼吸再次变得平稳,她才缓缓转过身,看着他的侧脸。
岁月在他脸上刻下了痕迹,额头有了皱纹,下巴上冒出了胡茬,可依稀还是当年那个挺拔的少年模样。只是那双眼睛,再也没有了当初的炽热。李秋月伸出手,想触碰他的脸颊,可就在指尖快要碰到的时候,又缩了回来。她怕惊醒他,更怕面对他醒来时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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