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的雨又急了些,风卷着雨丝往窗缝里钻,把油灯的火苗吹得忽明忽暗。李秋月蹲在灶前添柴,手里的柴禾沾了潮气,塞进灶膛半天只冒青烟,呛得她眼圈发红。锅里温着的粥早就彻底凉透了,碗沿结着层薄薄的白膜,像结了层霜。
老黄狗趴在脚边,喉咙里时不时发出一声低哼。它耳朵尖,比秋月先听见院外的动静——不是大山拖沓的脚步声,是车轮碾过泥地的“轱辘”声,还混着几个人的说话声,吵吵嚷嚷的,在这静夜里格外刺耳。
秋月心里一紧,攥着柴禾的手顿住了。这时候会是谁来?山里人睡得早,后半夜串门的少,除非是……她不敢往下想,慌忙站起身往院门口走,刚走到屋檐下,就看见院门被“砰”地一声踹开,几个黑影涌了进来。
打头的是个满脸横肉的男人,是镇上赌场看场子的王三。他手里攥着根木棍,身后跟着两个跟班,中间架着个人——是大山。他耷拉着脑袋,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衣服上全是泥和草屑,一条腿好像受了伤,被人架着才勉强能走。
“李秋月是吧?”王三把木棍往地上一顿,声音粗得像磨过沙子,“你男人大山欠了我们赌场五十块钱,今儿个再不还,这房子可就归我们了!”
五十块?秋月脑子“嗡”地一声,腿一软差点坐在地上。家里现在连五块钱都凑不出来,哪来的五十块?她扶住墙才站稳,颤着声问:“他……他啥时候欠的?”
“啥时候?就昨天!”王三啐了口唾沫,指着大山的鼻子骂,“这货昨天在赌场输红了眼,非说要翻本,借了我们五十块的高利贷,结果全输光了!跟他要债,他还敢跑,腿就是刚才被我们打断的!”
大山这才抬起头,眼神涣散,看见秋月,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倒是喉咙里发出几声含糊的呜咽,像被打怕了的狗。
秋月的心像被攥在手里狠狠拧了一把,疼得喘不过气。她知道大山赌,却没想到他敢借高利贷,还欠了这么多。她咬着嘴唇,看了看被架着的大山,又看了看王三手里的木棍,硬着头皮往前走了两步:“王大哥,你看能不能宽限几天?我……我去凑钱,一定凑出来还你。”
“宽限?我们宽限他多少回了?”王三冷笑一声,“今天要么还钱,要么就拿东西抵!我看你这屋里还有口铁锅,墙角堆着的草药也能卖俩钱,先拉走再说!”
“不行!”秋月急了,往前冲了一步想拦住他们,“铁锅是做饭用的,草药是给娃治咳嗽的!不能拿!”
“嘿,你个娘们还敢拦?”王三身后的跟班推了秋月一把,她没站稳,摔在泥地里,胳膊肘磕在石头上,疼得她倒抽一口冷气。
里屋的娃被吵醒了,揉着眼睛跑出来,看见秋月摔在地上,又看见被人架着的大山,吓得“哇”地一声哭了:“娘!爹!”
“娃!”秋月顾不上疼,赶紧爬起来把娃搂在怀里,用身子护着他。
王三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少废话,搜!”
两个跟班立刻冲进屋里,翻箱倒柜地折腾起来。很快,他们就扛着那口黑黝黝的铁锅出来了,还拎着一捆草药,甚至把秋月藏在棉袄夹层里、没被大山找到的几块零钱也搜走了。
“就这点破烂?”王三嫌恶地踢了踢铁锅,“不够!大山,你还有啥值钱的?”
大山低着头,忽然抬起手,指向墙角立着的那根扁担。那是秋月爹生前留下的,用了十几年的老扁担,木头已经磨得油亮,虽然不值钱,却是家里唯一能挑重物的家伙什。
秋月的心沉了下去。她知道大山是真没办法了,才会指那根扁担。
王三瞥了眼扁担,撇撇嘴:“这破玩意儿能值几个钱?算了,总比没有强!”他示意跟班把扁担也拿走,又瞪着大山,“三天!我再给你三天时间,要是还凑不齐剩下的钱,就把你儿子拉去赌场抵债!”
“别碰我儿子!”大山突然嘶吼一声,挣扎着想扑过去,却被跟班狠狠踹了一脚膝盖,“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疼得直冒冷汗。
“还敢横?”王三踹了他一脚,“走!”
几个人扛着东西骂骂咧咧地走了,院门敞着,冷风夹着雨丝灌进来,吹得人浑身发冷。
秋月抱着娃,看着跪在地上的大山,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娃吓得紧紧抱着她的脖子,哭着说:“娘,我怕……”
“不怕,娘在呢。”秋月拍着娃的背,声音抖得厉害。她扶着娃站起来,走到大山身边,想拉他起来,可手刚碰到他的胳膊,就被他甩开了。
大山趴在地上,用拳头使劲砸着泥地,嘴里含糊地骂着:“都怪我……都怪我没用……”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是秋月第一次听见他哭。
秋月没再拉他,就那么站着,看着他弓着的背,像根被风雨打弯的柴火。她心里没恨,也没怨,就只剩下一片空落落的凉。刚才王三说要拉娃去抵债时,她心里咯噔一下,那瞬间她忽然想,要是大山真没了,或许……或许她和娃还能活得好点?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狠狠压了下去——不管咋说,他是娃的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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