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秋月是被小宝的呓语惊醒的。天刚蒙蒙亮,病房里的消毒水味混着窗外飘来的油条香,在鼻尖萦绕成一团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她撑起发麻的胳膊,看见孩子皱着眉,小手在半空抓挠,像要抓住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娘在呢。”她把小宝汗湿的手攥在掌心,那小手烫得依旧吓人,却比昨夜软和了些。床尾的折叠椅空着,大山不知去了哪里,只有他那件军绿色褂子搭在椅背上,被晨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磨破的衬里。
病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大山端着个搪瓷盆走进来,盆里摆着两个白面馒头和一小碟咸菜。“买早饭了。”他说话时带着喘,额头上的汗珠子顺着胡茬往下滚,“刚才去问了护士,说小宝今天能喝点小米粥,我让食堂特意熬的。”
李秋月没接话,只是看着他裤脚沾着的泥——县城的柏油路干净得很,这泥只能是从医院后墙那片荒地蹭来的。她知道他又去抽烟了,那片荒地是住院家属偷偷抽烟的地方,昨天她去打水时见过。
“你吃。”大山把一个馒头递到她嘴边,手指上缠着圈纱布,是新换的。李秋月想起昨夜他蹲在地上哭,拳头攥得死紧,指节全是血痕——大概是捶墙弄的。她张嘴咬了口馒头,面香混着他指缝里的烟味,在舌尖漫开一股说不出的苦。
护士来查房时,小宝刚喝了两口粥。白大褂的袖口蹭过孩子的脸颊,冰凉的触感让他瑟缩了一下,却没像前几天那样哭闹。“烧退得差不多了,再观察两天就能出院。”护士在病历本上写着什么,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很轻,“不过住院费得续交了,今天再交三百。”
大山手里的搪瓷碗“当啷”一声撞在床头柜上,粥洒了些在床罩上,洇出片黄渍。“又……又要交?”他说话时舌头打了结,眼睛瞪得像铜铃,“昨天不是刚交了两百吗?”
“那是押金。”护士推了推眼镜,语气没什么起伏,“检查费、药费都得从里面扣,现在已经超支了。”她说完转身就走,白大褂的下摆扫过门口的扫帚,带起一阵灰。
大山盯着护士的背影,嘴唇哆嗦着,半天没说出话。李秋月把小宝放在枕头上,伸手去摸枕头下的布包——里面是她昨夜挣的十块钱,还有大山卖铜扣剩下的三十多,加起来不够塞牙缝的。
“我去想办法。”大山突然站起来,椅子被他撞得往后滑了半尺。他抓起搭在椅背上的褂子就往外走,脚步踉跄得像喝了酒。
“你去哪儿?”李秋月拉住他的胳膊,他的袖子磨得透光,能看见胳膊上青紫的瘀伤——是前几天在山里摔跤蹭的。
“别管!”大山甩开她的手,声音硬得像块石头,却在转身时顿了顿,“我很快回来。”
病房里又只剩母子俩。小宝不知什么时候又睡着了,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像沾了露水的蒲公英。李秋月坐在床边,看着窗外的日头一点点升高,心里像揣了只兔子,突突地跳。她知道大山要去干啥,这县城里他认识的人,除了那个开化肥店的老乡,就只有刘佳琪那个在杂货铺当伙计的远房表哥。
去年秋收时,刘佳琪带着那表哥来过山里一次。男人穿着锃亮的皮鞋,在泥地上走得小心翼翼,看她的眼神却像黏在身上的蚂蟥,让她浑身不自在。后来大山偷偷跟她说,那表哥在县城“路子广”,能弄到便宜的化肥,还能“借”到钱——只是这“借”字,听着就发虚。
日头爬到窗棂正中间时,大山终于回来了。他脸上带着伤,嘴角破了,颧骨上还有道血痕,像是跟人打了架。看见李秋月,他慌忙把揣在怀里的布包往身后藏,却被她看见了——那布包上印着“国营百货”四个字,是刘佳琪常去的那家店的包装。
“钱……借到了?”李秋月的声音有些发颤。她看见他裤兜里露出半截红绳,上面拴着个银锁——那是小宝的长命锁,去年满月时王大夫给的,说是能辟邪。
大山的脸一下子白了,手忙脚乱地把银锁往兜里塞:“没……没当这个。”他把布包往床头柜上一扔,里面的钱哗啦啦滚出来,大多是皱巴巴的小票,最大的也只有五十,“我找老乡借的,他……他正好有闲钱。”
李秋月没说话,只是捡起那枚银锁。锁身上刻着的“长命百岁”四个字已经磨得模糊,边缘还留着她当年用红绳缠过的勒痕。她把银锁重新挂回小宝脖子上,冰凉的金属贴着孩子的胸口,像块化不开的冰。
“你跟人打架了?”她摸着大山嘴角的伤口,指腹沾了点血,腥得发苦。
“没……是走路不小心摔的。”大山别过脸,不敢看她的眼睛。他脖子上的红痕露了出来,不是抓伤,是勒出来的印子——像被人用绳子捆过。
李秋月的心沉了下去。她想起刘佳琪那个表哥,听说是跟着“道上”的人混的,上次来山里时,腰间别着把弹簧刀,晃得人眼晕。这钱,怕是借得不容易。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