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级留用、罚俸两年的旨意,如同冰冷的枷锁,套在了户部左侍郎李梦阳的脖颈上。他坐在府邸书房中,门窗紧闭,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失意、愤懑与挥之不去的恐惧。王瓒的死,刘宇、周洪谟的流放,如同一盆冰水,浇灭了他心中最后一丝侥幸的火焰。弘治帝看似宽宥,实则雷霆万钧的帝王心术,让他不寒而栗。陈瑜……那个他恨之入骨的幸进之徒,不仅安然无恙,反而圣眷更隆!
“陈瑜小儿!断人财路,毁人前程,此仇不共戴天!”李梦阳咬牙切齿,枯瘦的手指死死攥着一方冰冷的砚台,指节发白。但他知道,此刻的自己,如同被打断了脊梁的丧家之犬,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老大人通过隐秘渠道传来的口信,只有两个字:“蛰伏!”
就在这无边压抑的黑暗中,一个意想不到的“访客”,如同幽灵般悄然而至。
来者自称“袁先生”,操着一口略带江西口音的官话,气质儒雅,眼神却深不见底。他持有李梦阳一位早已“病故”的远房族叔的信物——一枚罕见的鸡血石私章。李梦阳心中惊疑不定,屏退左右,将这位不速之客引入密室。
“李侍郎,久仰。”袁先生的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在下冒昧来访,实为故人之后,不忍见侍郎困于浅滩,明珠蒙尘。”
李梦阳强作镇定:“袁先生此言何意?李某如今戴罪之身,苟全性命已属万幸,何谈困于浅滩?”
袁先生微微一笑,笑容却未达眼底:“侍郎何必自谦?王老大人的风骨,刘佥宪、周祭酒的遭遇,还有侍郎您所受的折辱……这一切,皆因那陈瑜一人而起!此人仗着几分奇巧淫技,蛊惑圣心,挟持储君,排除异己,长此以往,我大明危矣!王老大人临终遗恨,便是未能除此国贼!”
提到王瓒,李梦阳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和怨毒,但他依旧警惕:“王老大人……高风亮节,然事已至此,李某又能如何?陛下圣意已决,陈瑜势大难制。”
“势大难制?”袁先生轻轻摇头,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此獠根基浅薄,全赖陛下宠信与太子懵懂!其所行之事,玻璃、香皂、羊毛衫、银号……哪一样不是与民争利,动摇国本?更有甚者,听闻其还在秘密研制一种名为‘水泥’的妖物,妄图以之取代我华夏千年的砖石木构,此乃数典忘祖,毁我文明根基!”
李梦阳心中一动,他隐约也听到过工部那边关于陈瑜在搞新材料的传闻,但未得详情。袁先生的情报竟如此精准?
袁先生观察着李梦阳的神色,压低声音,抛出了真正的来意:“李侍郎,实不相瞒,在下乃受宁王千岁所遣!”
“宁王?!”李梦阳浑身剧震,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宁王朱宸濠,坐镇南昌,富甲一方,兵强马壮,素有贤名(至少表面如此),但其藩王身份敏感,与朝臣私下交通,乃是大忌!
“正是!”袁先生坦然承认,语气带着一丝蛊惑,“宁王千岁心系社稷,忧国忧民!眼见朝中奸佞当道,圣听被蒙蔽,储君被蛊惑,痛心疾首!千岁深知李侍郎忠贞为国,却受此不白之冤,特遣在下前来联络,共商大计!”
“共商……大计?”李梦阳声音干涩,心脏狂跳,他预感自己正站在一个深不见底的悬崖边缘。
“不错!”袁先生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千岁之计,分三步而行,需侍郎这等身在朝堂心系天下的忠臣襄助!”
“其一,乱其朝堂!”袁先生目光阴冷,“陈瑜所恃者,陛下之宠信也。然陛下春秋渐高,龙体时有违和。侍郎身在户部,位虽降,权犹在!当广布眼线,密切关注陛下龙体状况,尤其是……太医院之动向!若有风吹草动,务必第一时间传出消息。同时,联络志同道合之臣,不必直接攻击陈瑜,只需在他推行新政(如银号、水泥等)时,寻其细微疏漏,或夸大其弊端,或挑起地方矛盾,或散播流言,使其疲于奔命,损耗其圣眷!朝堂不稳,陈瑜根基自摇!”
李梦阳默默点头,这与他“蛰伏”中能做的事情不谋而合。
“其二,断其财源!”袁先生继续道,“陈瑜之根基,在于那‘明光坊’与‘皇家商会’!此二者为其提供源源不断的财力,支撑其诸多‘奇技淫巧’与收买人心之举!千岁在江南亦有产业,可暗中联络各地受商会挤压之商贾,尤其是盐商、漕帮、以及……那些被断了财路的钱庄残余势力!或断其原料供应(如石英砂、羊毛),或在其运输途中制造‘意外’,或散布其产品质量低劣、有害的谣言!更可……买通其工匠,窃取其秘方!尤其是那‘水泥’,若知其配方制法,价值连城!一旦其财源受损,陈瑜便是无根之木!”
这一条更为狠毒,直指陈瑜的经济命脉。李梦阳眼中闪过一丝贪婪,若能得水泥秘方……
“其三,也是最为关键的一步……”袁先生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寒意,“引狼驱虎,乱其边疆!陈瑜不是搞什么‘羊吃人’,想用羊毛香皂捆住鞑靼人的手脚吗?千岁已通过秘密渠道,联络上了鞑靼小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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