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由大明 第184章 龙潜边城凤心焦

大同城，靖安侯下榻的客栈小院。夜色已深，寒风刮过院中老槐，发出呜呜的声响。刘贞儿正就着烛火，仔细地将一枚刚刚求来的、据说开过光的玉佛塞进亲手缝制的平安符里，针脚细密，眉眼间带着化不开的忧色。孙妙仪在一旁陪着，轻声说着宽慰的话，自己的眉头却也微微蹙着。陈瑜则站在窗前，望着漆黑的夜空，面色沉凝。边关军情紧急，鞑靼兵锋已至猫儿庄，虽暂时被阻于聚落城外，但大战一触即发，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紧张。

突然，院外传来一阵急促却刻意压低的马蹄声和甲胄摩擦的铿锵之音！紧接着，是护卫的低喝盘问声，以及一个异常熟悉、却带着风尘仆仆意味的、不容置疑的声音：

“放肆！连朕…真都不认得了？快开门！”

屋内三人俱是一惊！陈瑜猛地推开窗户，孙妙仪手中的茶盏差点滑落，刘贞儿更是“啊”了一声，指尖一痛，竟被绣花针扎出了血珠，殷红的血珠瞬间染红了那枚还未完成的平安符。

院门被猛地打开，火把光芒涌入，映出来人身影——一身沾染尘泥的暗色盔甲，披着玄黑斗篷，年轻的脸庞被寒风吹得发红，眉宇间却带着一路奔波的疲惫和一种压抑不住的、如同烈焰般的兴奋与战意！不是朱厚照又是谁？！

他身后，是数十名同样风尘仆仆、眼神锐利、浑身散发着剽悍之气的神策军精锐！

“陛…？！”陈瑜失声，后面的话硬生生卡在喉咙里，他猛地回头看了一眼屋内，急忙冲出房门，压低声音又惊又怒，“您怎么来了？！这太危险了！”

朱厚解下沾满灰尘的头盔，露出亮得惊人的眼睛，咧嘴一笑，带着少年人的得意与不羁：“朕…我怎么能不来？伯颜猛可都打到门口了！朕…我岂能缩在京城看热闹？”他的目光越过陈瑜，急切地投向屋内，正好对上闻声赶至门口、脸色煞白的刘贞儿。

四目相对，刘贞儿眼中瞬间涌上极其复杂的神色——惊喜、担忧、恐惧、感动…交织在一起，让她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只是死死攥着那枚被血染红了一角的平安符，指尖微微颤抖。他…他竟然真的来了！不顾自身安危，跑到这烽火连天的边城来…就为了…她不敢深想下去，只觉得心口又酸又涨，堵得难受。

“贞儿，别怕，我…我来了。”朱厚照看到她苍白的脸色和指尖那抹刺眼的红，心中一紧，所有解释和得意都化作了这一句笨拙的安抚。

孙妙仪连忙将刘贞儿扶住，对着朱厚照匆匆行礼，眼中也满是担忧。

陈瑜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将朱厚照迅速拉入屋内，关上房门，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陛下！您太冲动了！此地非同小可！鞑靼大军压境，城内情况未明，若您的身份暴露，后果不堪设想！朝臣们若知晓…”

“朝臣朝臣！又是朝臣！”朱厚照不耐烦地打断，眼中燃烧着火焰，“他们除了会跪在地上磕头说明不可，还会什么？！太祖太宗皇帝，哪个不是亲冒矢石，打下这煌煌江山？！难道到了朕这一代，就只能做个深宫里畏缩不前的天子吗？！怀瑾！你告诉朕，是也不是？！”

他猛地抓住陈瑜的胳膊，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嘶哑：“朕知道危险！但朕更知道，这是朕的机会！是大明的机会！伯颜猛可亲自来了！只要打垮他，北疆可定十年！朕要让天下人看看，朕不是他们眼中长于妇人之手的无能皇帝！朕是朱厚照！是太祖皇帝的子孙！”

他看着陈瑜，眼神灼热而真诚，甚至带着一丝恳求：“怀瑾，你懂朕的，对不对？你会帮朕的，对不对？”

陈瑜看着眼前这位少年天子，看着他眼中那份几乎要溢出来的、混合着帝王野心与个人证明的炽热血性，看着他甘冒奇险、冲破重重阻碍来到前线的那份决绝，再想起历史上那位同样不安分、最终却落水染病而亡的正德皇帝…心中百感交集。劝阻的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知道风险巨大，知道后患无穷，知道朝臣的弹劾会如同雪片般飞来…但此刻，他被朱厚照眼中那团火点燃了。或许，历史的惯性无法完全扭转，但或许，可以换一种方式，让这颗不安分的灵魂，燃烧在更有价值的地方。

他沉默良久，终于长长吐出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沉声道：“陛下既然已来，臣再多言亦是无用。但臣有两个条件，若陛下不允，臣即刻绑也要将陛下送回京城！”

朱厚照眼睛一亮：“快说！”

“第一，陛下在此，绝不可暴露皇帝身份！对外，需用一个化名，并以普通将领身份参与军务，一切指令，需通过大同总兵王勋或臣来下达！”

“第二，陛下不得亲临最前线冲锋陷阵！运筹帷幄，激励士气可，亲冒矢石，绝对不可！”

朱厚照闻言，略一思索，便痛快答应：“好！朕答应你！化名…就叫朱寿！对！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朱寿！哈哈，这名号好！”他竟自己乐了起来，仿佛得了什么宝贝。

陈瑜无奈摇头，却也知道这是目前最好的处理方式。他转向依旧忧心忡忡的刘贞儿和孙妙仪，温声道：“贞儿姐，夫人，不必过于担忧。陛下…朱将军既已至此，我等竭力护其周全便是。此事绝密，万不可对外泄露半分。”

刘贞儿看着朱厚照那副跃跃欲试、仿佛只是来参加一场盛大游戏的模样，又看看陈瑜凝重却坚定的眼神，最终只能将万千担忧化作一声低低的叹息，将那枚染血的平安符，默默塞进了朱厚照的手中：“…万事小心。”

朱厚照握住那枚带着她体温和血渍的平安符，只觉得一股暖流涌遍全身，重重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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