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队鞑子骑兵的马蹄声彻底消失在东边,乱坟岗子里死一样的静。过了好半天,才有人敢大口喘气,跟拉风箱似的。
沈墨撑着墓碑站起来,两条腿还有点软。他先扭头去看那座大坟后面,苏雨荷抱着孩子探出半个身子,脸白得吓人,嘴唇没一点血色。见他看过来,她才像是活过来似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又赶紧低头去拍怀里又开始哼哼的沈安。
“没事了,暂时。”沈墨走过去,声音哑得自己都听着陌生。他想摸摸孩子的额头,手伸到一半,看见自己指甲缝里还嵌着黑红的血垢和泥,又缩了回来。
赵虎那边也缓过劲来,正低声跟几个手下说着什么,脸色都不太好。清军的游骑活动得这么频繁,说明外围的口子正在收紧。
“赵哨官,”沈墨走过去,“这地方不能待了。”
赵虎抹了把脸,点点头:“我知道。可往哪儿走?西边、北边看样子都去不得了。”
沈墨没立刻回答,他眯着眼看了看日头,又环顾四周这片荒凉的地界。脑子里飞快地过着这一带的地形。他以前为了盐运,没少跑这些偏地方。
“往南偏一点,”他伸手指了个方向,“我记得那边有条野河汉子,水应该没完全干。顺着河汉子往下游走,运气好,说不定能碰到个把打渔的或者逃难落脚的村子。总比在这荒地里当活靶子强。”
赵虎将信将疑:“靠谱吗?别一头撞进鞑子窝里。”
“总得试试。”沈墨语气没什么起伏,“留在这里,只有等死。”
赵虎盯着他看了几秒,一咬牙:“行!听你的!走!”
队伍再次动起来,比之前更加小心,几乎是贴着地皮在移动。沈墨把身上最后半块干粮硬塞给了苏雨荷,看着她一点点掰碎了,混着好不容易又找到的一点脏水,喂给沈安。小家伙大概是饿狠了,小嘴蠕动着,费力地吞咽。
沈万山状态更差了,走几步就得歇一下,眼神涣散,嘴里开始胡言乱语,一会儿喊祖宗,一会儿骂鞑子。两个婆子架着他,累得满头大汗。
一直走到日头偏西,腿都快走断了,才终于看到沈墨说的那条河汉子。水确实没干透,但浑浊得很,河床边裸露着大片皲裂的泥地。
沿着河床往下游又跋涉了个把时辰,就在所有人都快撑不住的时候,走在最前面的斥候突然压低身子打了个手势。
有情况!
所有人瞬间伏低,心提到了嗓子眼。
赵虎和沈墨悄悄爬上前,拨开枯黄的芦苇秆子往前看。只见前方河湾处,歪歪扭扭地立着十几间茅草棚子,像个被遗弃的小渔村。村子里静悄悄的,没看见人,也没炊烟。
“像是荒了。”赵虎低声道。
“不一定,”沈墨眼神锐利,“你看那边,棚子后面,晾着渔网,虽然破了,但是湿的。有人。”
赵虎仔细一看,果然。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警惕和一丝微弱的希望。
有人的地方,就可能找到吃的,找到药,哪怕只是暂时歇歇脚。
赵虎让大部分人在外面隐蔽,自己带了两个老兵,加上沈墨和还能动的沈勇,五个人小心翼翼地摸进了村子。
村子不大,死气沉沉。棚屋大多东倒西歪,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鱼腥和霉烂混合的味道。他们挨个棚子搜过去,大多空空如也。直到走到村子最里头,一个看起来稍微齐整点的棚子外面,才听到里面传来一点细微的动静。
赵虎使了个眼色,沈勇猛地用刀挑开那用破草席当门的帘子!
“啊!”里面响起一声短促的惊叫。
棚子里光线昏暗,只见角落的草堆里,缩着两个瘦骨嶙峋的人,一个老头,一个半大的小子,正惊恐地看着他们,浑身发抖。
“老乡,别怕,我们不是鞑子。”赵虎尽量让自己的语气缓和些,“我们是路过的,讨口水喝,问问路。”
那老头看着他们手里的刀和火铳,眼里的恐惧丝毫未减,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倒是那小子,约莫十二三岁年纪,虽然也怕,却鼓起勇气往前挪了半步,挡在老头身前,哑着嗓子问:“你……你们是官兵?”
“算是吧。”赵虎含糊道,“老乡,这村子就你们爷俩了?”
小子点点头,又摇摇头,声音带着哭腔:“都跑了……鞑子要来……爹娘带着妹妹跟村里人往南边山里跑了,我和爷爷……爷爷走不动……”
沈墨看着这爷孙俩,心里不是滋味。乱世之下,这样的悲剧比比皆是。
“我们歇歇脚就走,”沈墨开口,从怀里摸出最后几个铜钱——逃命时顺手抓的,也没多少了——递过去,“劳驾,能给弄点吃的吗?什么都行。还有个孩子,病了,发热。”
那小子看着沈墨手里的铜钱,又看看他们虽然狼狈却不像穷凶极恶之徒,犹豫了一下,转头看向老头。老头浑浊的眼睛眨了眨,终于嘶哑地开口:“没……没吃的了。米缸早空了……就……就还有点晒干的鱼虾,硬得硌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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