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山惨败、洪承畴投降(当时外界传言如此)的消息,如同腊月里的冰刀子,狠狠扎进了看似依旧繁华的江南。扬州城虽然还是那个歌舞升平的扬州,但茶楼酒肆里,往日高谈阔论的士子商贾们,如今都压低了嗓门,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惊惶。连运河上的漕船,似乎都跑得比往日更匆忙了些。
沈府书房,灯火彻夜未明。
沈墨面前摊开着巨大的地图,上面用朱笔密密麻麻地标注着各种符号——盐场、铺面、新建的工坊、隐秘的粮仓、海上航线,乃至北方流民南下的主要路径。
“父亲,不能再犹豫了。”沈墨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朝廷这艘破船,漏水的速度比我们想的还要快!下一次加派,绝不会像上次那样还能讨价还价,那将是刮地三尺!我们必须抢在前面,把能转移的,都转移出去!”
沈万山看着儿子,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重重叹了口气,颓然坐下:“墨儿,你说怎么做,就怎么做吧。这个家,以后你来做主。”接连的打击,让这位昔日精明的老盐商,也感到了深深的无力。
沈墨不再客气,立刻开始部署。
“盐场那边,维持现有规模,但产出要加快变现,换成真金白银和粮食、布匹等硬通货。‘玉晶盐’的利润,单独划出来,作为应急资金。”
“新建的铁坊、硝石作坊,全部转入地下,位置要更隐蔽,招募的工匠及其家眷,全部集中安置,许以重利,严密封锁消息。产出的东西,一半通过海路,秘密运往我们在福建沿海找好的几个隐秘据点储存。”
“海上船队,暂停利润较低的南洋航线。沈刚那边,让他集中运力,配合宋先生,全力跑日本和琉球的航线!那边对生丝、药材需求大,而且用金银结算!我们要尽可能多地囤积黄金和白银!”沈墨的手指重重地点在地图上的日本列岛。乱世之中,丝绸瓷器可能贬值,但金银永远是硬通货。
“流民招募不能停!”沈墨目光锐利,“但要变个法子。从中挑选青壮老实、身家清白的,以组建‘商队护卫’和‘码头力夫’的名义,集中起来,交给沈勇沈毅,按照我给的操典,进行训练!不要求他们能上阵杀敌,但至少要令行禁止,能护得住我们的产业和仓库!”
这一条条命令,清晰而冷酷,完全是在为最坏的局面做准备。沈万山和几位核心掌柜听得心惊肉跳,但他们也知道,这是唯一的生路。
“银子……如此大的动作,银子怕是不够啊。”一个掌柜担忧道。
“发行第二期债券!”沈墨斩钉截铁,“就以‘扩建码头,增辟海外商路,利国利民’为名!利息可以再提高半成!如今这形势,有钱人更想把银子换成能生息的凭据,比放在地窖里发霉强!”
众人再无异议,纷纷领命而去。
书房内只剩下沈墨一人。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压力如山,但他不能倒下。
就在这时,书房门被轻轻推开,苏雨荷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鸡丝粥和小碟酱菜走了进来。
“夫君,忙了一夜,吃点东西吧。”她将托盘轻轻放在书桌一角,声音温柔。
沈墨转过身,看到灯光下她温婉的眉眼,心中那根紧绷的弦稍稍松弛了些。他走到桌边坐下,闻着粥的香气,才感觉胃里空得厉害。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他端起粥碗,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了些许关心。
“妾身睡不着,想着夫君定然还在劳神。”苏雨荷在一旁坐下,看着他狼吞虎咽地喝粥,轻声道,“外面的事,妾身不懂,但家里和铺面的账目,夫君尽可放心。这几日,又清退了两名手脚不干净的下人,采买也换了两家信誉更好的商号。”
沈墨停下勺子,看着她。不过月余时间,她处理起内宅和庶务来越发干练从容,那份大家闺秀的沉静气度下,渐渐生出了当家主母的决断。他不在的时候,她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让他没有后顾之忧。
“辛苦你了。”沈墨由衷地说了一句。
苏雨荷微微一笑,摇了摇头:“比起夫君在外奔波劳心,妾身这点辛苦算不得什么。”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北边……真的那么不好了么?”
沈墨放下空碗,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嗯,很不好。朝廷在辽东的精锐,差不多打光了。接下来,要么是清兵入关,要么是流寇更炽,无论哪种,江南都难逃波及。”
苏雨荷脸色白了白,她虽深处内宅,但也读史书,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看着沈墨紧锁的眉头,心中一阵揪紧,下意识地伸出手,轻轻覆在他放在桌面的手背上。
“不管发生什么,妾身都和夫君在一起。”她的手微凉,语气却异常坚定。
手背上传来温软的触感,沈墨微微一怔,抬头对上她清澈而坚定的目光。这一次,他没有抽开手,反而翻过手掌,将那只微凉的小手轻轻握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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