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万山的书房,弥漫着一股压抑的焦虑和淡淡的墨香。这位年近五旬的扬州盐商,此刻正背对着门口,负手站在窗前,望着庭院中在秋风中瑟瑟发抖的枯枝,眉头紧锁成一个深刻的“川”字。他身形微胖,穿着绸缎常服,但往日里富态从容的气度,此刻却被浓浓的疲惫和忧色所取代。
桌上,摊开着几本厚厚的账册,还有一堆盖着官印、写满密密麻麻文字的纸张——正是让沈万山焦头烂额的盐引。
沈墨在青禾担忧的目光中,轻轻敲了敲门,得到一声沉闷的“进来”后,才推门而入。
“父亲。”他依着记忆里的礼节,躬身行礼,声音还带着几分病后的虚弱。
沈万山转过身,看到是沈墨,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又被烦躁覆盖:“你怎么来了?身子好了?不在屋里好生静养,跑来作甚?”语气算不上温和,甚至带着点不耐烦。显然,盐引的麻烦已经耗尽了他的耐心,无暇顾及这个一向不起眼的庶子。
沈墨没有在意父亲的态度,目光快速扫过桌上那堆盐引,心中已然有数。他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向沈万山:“听闻父亲为盐引之事忧心,孩儿……或有一愚见,想为父亲分忧。”
“你?”沈万山愣了一下,随即嗤笑一声,带着毫不掩饰的怀疑,“墨儿,为父知你病中烦闷,但盐引之事,牵涉官商,错综复杂,非是你看几本闲书就能妄言的。回去吧,好生歇着。”
显然,在原主父亲眼中,沈墨就是个只知风花雪月、不通庶务的文人胚子(虽然是庶出,但沈家也曾请过先生教他识字读书)。
若是原来的沈墨,被父亲这般训斥,怕是早已面红耳赤,讷讷退下了。但此刻的沈墨,灵魂早已换成了经历过现代商业社会残酷竞争的金融精英。
他没有退缩,反而上前一步,指着桌上的盐引,语气沉稳:“父亲,若孩儿所料不差,家中积压的,多是天启年间发出的旧引,因朝廷更迭,盐课御史换人,新官不认旧账,故而兑盐艰难,市价暴跌,可是如此?”
沈万山眼中讶色更浓,没想到这个儿子竟能一言道破关键。他重新打量了沈墨一眼,见他虽然面色苍白,但眼神清亮笃定,不似胡言乱语,心中的不耐稍稍压下去些许。
“哼,你既知道,便该明白此事之难。新任的巡盐御史李大人,是东林清流出身,最重‘规矩’,咬死要核查历年盐课,旧引一律暂缓。我们这些手里攥着旧引的,就像抱着烫手山芋,兑不了盐,还要承担损耗,更怕朝廷一纸文书,这些旧引就成了废纸!”沈万山叹了口气,重重坐回太师椅,“如今市面旧引价格已跌了三成,还在往下掉!我沈家近三成的本钱都压在这上面,若真成了废纸……”
后果不堪设想。沈家虽大,也经不起这样的损失,更何况盐业是根本,根基动摇,其他生意也会受牵连。
“父亲,既然新引未发,旧引堪忧,为何不将旧引,先行转手?”沈墨语出惊人。
“转手?”沈万山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现在谁不知道旧引是坑?价格一天比一天低,谁会接盘?就算有人要,那也是往死里压价,亏得更多!”
“非也。”沈墨摇头,眼中闪烁着精明的光芒,“父亲可曾想过,这旧引之危,或许亦是机遇?”
“机遇?”沈万山皱紧眉头。
“正是。”沈墨走到桌前,随手拿起一张盐引,“旧引价格已跌至谷底,近乎废纸。但父亲想过没有,朝廷清查旧引,最终目的无非是为了确保盐课收入,并非真要逼死所有盐商。这些旧引,终究有一部分是能通过核查,兑换成盐的。关键在于,谁能判断出哪些能兑,哪些不能兑?”
沈万山身子微微前倾,被勾起了兴趣:“继续说。”
“我们沈家扎根扬州多年,在盐运司、户部难道就没有一点门路?即便新任李御史铁面无私,其麾下胥吏、乃至扬州本地官员,难道就都干净如水,不想从中牟利?”沈墨的声音压低,带着一丝蛊惑,“若能打探到内部消息,大致判断出哪些旧引被‘核准’的可能性大,哪些可能性小。然后,我们暗中以极低的价格,大量收购那些被普遍认为‘无望’的旧引!”
沈万山倒吸一口凉气:“你这是……赌?!”
“不是赌,是基于信息不对称的套利。”沈墨用了个沈万山听不懂的词,但意思表达清楚了,“我们用白菜价买进可能变成白银的‘废纸’。一旦消息明朗,部分旧引被确认有效,其价格必然迅速回升。届时,我们手中低价收购的旧引,转手就能卖出数倍,甚至十数倍的利润!”
这不就是现代金融市场里,收购垃圾债券、风险投资的雏形吗?高风险,但也可能伴随着超高回报!
沈万山愣住了,他经商半生,从未听过如此……胆大包天又似乎蕴含着巨大商机的想法!这简直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做生意!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