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企知识交流会的提议如同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合作社内部激荡起层层涟漪。既然话已出口,就必须将它变为现实。
然而,第一个合作对象就是庞然大物首钢厂,我们这群学生能拿得出手的“知识资本”,目前主要还局限于英语辅导和设备说明书翻译,而对方能反馈给我们的,是实实在在的冶金设备实践知识。这看似不对等的交换,却恰恰是时代特色的缩影——理论知识与生产实践迫切需要结合。
陈意涵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首钢厂?那可是咱们北京城里数得着的大厂!师傅们手里的冶金设备,咱们在课本上连照片都少见,要是能真摸上两把,比啃十本《冶金原理》都管用!”
我看着眼前这群眼里冒光的伙伴,手里攥着的杨师傅送的镗床说明书复印件,纸边被汗浸得发皱,却越攥越有底气:“光有热情不够,咱们得拿出真东西。冶金系的周主席我打听了,他们毕业班的毕业设计正卡在上机实操上,缺的就是工厂里的真实数据和设备参数。咱们把这事儿跟他们搭上线,一边帮学生解决毕业设计,一边帮师傅们学英语,这才是真的‘双向帮忙’,不是咱们一头热。”
陈意涵立刻接话,手里的粉笔在黑板上又添了两笔:“我这就改流程表,加个‘校企对接组’,专门盯首钢那边的需求;再设个‘资料准备组’,把之前翻译的说明书再核对一遍,把专业术语都标上中文注释,师傅们看着也方便。”她写字快,粉笔划过黑板的“吱呀”声混着窗外的蝉鸣,倒像支热闹的曲子。
第二天一早,我揣着说明书往冶金系办公楼跑,路过清华食堂时,特意绕到窗口买了两个白面馒头——前几天听周明的同学说,他为了改毕业设计图纸,天天熬夜到后半夜,食堂的玉米糊经常赶不上热的。
冶金系办公楼在校园西边,灰砖墙上爬满了爬山虎,绿叶子在晨光里闪着亮。三楼的学生会办公室门没关严,我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哗啦”一声,推开门一看,周明正趴在桌上,面前摊着张半人高的冶金设备图纸,嘴角还沾着点玉米糊的残渣,手里攥的铅笔滚到了地上。
“周主席,醒醒!”我把馒头放在他手边的搪瓷缸旁,搪瓷缸上印着“为人民服务”,缸底还剩小半缸凉透的玉米粥。我晃了晃手里的说明书,“有个能帮你毕业设计落地的机会,再睡就没啦!”
周明猛地抬头,眼睛里还带着红血丝,他揉了揉眼睛,抓起馒头咬了一大口,渣子掉在图纸上也没顾上擦:“你说真的?韩浩,不瞒你说,我们系六个做‘进口设备优化’毕业设计的,全卡在实操上了。课本上只说‘镗床精度误差要控制在0.02毫米内’,可到底怎么调刀头、怎么看仪表盘,谁都没见过真机器!”
我把说明书递过去,指着上面密密麻麻的英文标注:“杨师傅说,首钢有三台英国产的镗床,跟你们设计里的型号一样。他愿意带技术骨干来跟咱们交流,不仅能讲实操难点,还能给你们提供最近三个月的设备运行数据。咱们这边呢,就帮师傅们补英语,把说明书里的关键操作步骤翻译成‘口语版’,比如‘feed rate’咱们就说‘走刀速度’,好记又好用。”
周明的手指在说明书上飞快划过,指甲盖都蹭得发白:“成!太成了!我这就跟系主任汇报!”他拽着我的手腕就往隔壁办公室跑,走廊里的脚步声震得窗户玻璃嗡嗡响,路过的同学探头看,还以为出了什么急事——有个抱书的女生差点被我们撞着,周明只来得及喊句“对不住”,脚步都没停。
系主任办公室里,老教授正戴着老花镜看文件,听周明说完,他猛地放下手里的钢笔,钢笔帽“咔嗒”一声扣上:“这是好事!既解决了学生的实践难题,又给工厂做了实事,学校必须支持!”
他拿起笔,在介绍信上飞快签了字,墨迹还没干就塞给我:“拿着这个去找杨师傅,就说是清华冶金系的意思,让他放心来,礼堂、实验室都给他们腾出来!”
走出办公楼时,周明拍着我的肩笑,他的山东口音比刚才更重了:“韩浩,你可真是咱们的福星!以前毕业分配,咱们就跟‘待分配的零件’似的,厂里要啥人,学校就送啥人,连要去的厂子大门朝哪开都不知道。这次能提前跟首钢对接,以后真去了厂里,至少知道镗床的刀头该怎么调,不用跟个‘门外汉’似的站在旁边看!”
我心里一动,想起2021年自己找工作时的场景——海投了几十份简历,面试时被问“有没有相关经验”,只能支支吾吾说“在学校做过模拟项目”。
原来不管哪个年代,年轻人都有自己的愁事儿,只是愁的不一样罢了。
回到合作社,我第一时间往首钢打电话。学校的传达室在门口,一个头发花白的大爷守着台老式转盘电话,黑色的机身擦得锃亮,拨号时得一圈圈转着拨。我刚拨完杨师傅给的分机号,就听见里面传来“哐当哐当”的机床声,还有师傅们的吆喝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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