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楼梯转角,一个绝不想在此刻遇见的身影,挡住了去路。
计永兴。
他似乎是刚从楼上下来,或者刻意等在这里。依旧是那身熨烫平整的深色中山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但眉宇间那惯常的、带着几分倨傲的从容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压抑的阴沉和一丝难以掩饰的焦躁。他看我的眼神,像是淬了冰的针,尖锐而寒冷。
“哟,这不是韩浩同志吗?”他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声音不高,却足以在安静的楼道里引起回响,“这么早就来‘汇报工作’?真是勤勉。听说,昨晚赵科长亲自去‘看望’你了?没受什么委屈吧?”
话语里的讥讽和打探几乎不加掩饰。他显然已经知道了调查的事情,甚至可能就是他推动的,此刻是想来看我狼狈的模样,或者探听虚实。
内心瞬间波澜涌动,怒火与警惕交织。但经历了昨晚的风波,以及与陈秘书的谈话,我的心志已被磨砺得更加坚韧。我知道,此刻任何一丝慌乱或愤怒,都会落入他的下怀。
我停下脚步,站在比他高两级的台阶上,这个微妙的高度差让我在气势上并未被压制。
“劳计副处长挂心。”我语气平稳,听不出喜怒,“赵科长和小刘同志作风严谨,态度端正,是严格按照组织程序了解情况。我作为基层干部,配合调查,澄清事实,是分内之责,谈不上委屈。”我刻意强调了“作风严谨”、“态度端正”和“澄清事实”,目光坦然地看着他。
计永兴眼神一凝,显然没料到我是如此反应。他预想中的惊慌失措、愤懑辩解一概没有,这种冷静反而让他有些无从下手。他鼻翼微张,哼了一声:“那就好。年轻人,做事要脚踏实地,遵守规矩,不要总想着走捷径,搞些不清不楚的名堂。根基不稳,爬得高,摔得也狠。”
这已经是近乎直白的威胁和诅咒了。
我微微颔首,非但没有动怒,反而顺着他的话锋,将话题引向了我预设的轨道:“计副处长的教诲,我记下了。正因为要脚踏实地,遵守规矩,我们韩家村才决定,暂时搁置需要大量计划内调拨物资、审批流程复杂的火腿肠项目。”
计永兴脸上闪过一丝愕然,随即是狐疑。他大概以为我会借此控诉他设卡,没想到我直接放弃了。
我不等他开口,继续道,语气变得诚恳而富有建设性:“我们经过深入调研和思考,决定转向推广技术简单、投入低、见效快的茶叶蛋项目。这个项目,能快速消化各社队养鸡产业的成果,直接增加社员收入和城市副食供应,符合当前国家大力鼓励集体经济发展的政策导向。”我话锋一转,目光直视着他,“计副处长主管相关物料调配,这个新项目虽然对包装要求极低,但在全省推广过程中,涉及到鸡蛋、调味料等基础物资的流通与信息协调,依然离不开商业局,特别是您这样熟悉业务的领导支持。如果计副处长有兴趣,或许我们可以换个思路,探讨一下在这个新领域,如何既能高效推动集体经济发展,又能确保物资流转符合规定,实现……合作共赢?”
这一下,完全打乱了计永兴的节奏。他精心准备的发难,如同重拳打在了棉花上。我不仅没有在他的威胁下退缩,反而抛出了一个他无法轻易否定、甚至隐隐带有“分一杯羹”诱惑的新方案。更重要的是,我点出了“合作共赢”,将可能的对抗关系,扭转为潜在的合作可能——至少表面上是如此。这让他之前所有基于“打击违规”的指控,都失去了立足点。
他的脸色变幻不定,阴晴交替。拒绝?这个茶叶蛋项目显然得到了更高层面的关注(从我能直接见到陈秘书可见一斑),公然反对等于对抗政策风向。接受?等于默认了他之前对火腿肠项目的阻挠站不住脚,而且他摸不清我这个“合作”的深浅。
他死死盯着我,似乎想从我脸上找出丝毫的虚伪或怯懦。但我目光澄澈,态度不卑不亢,只有一种基于事实和逻辑的沉稳。
僵持了大约十几秒,楼道里安静得能听到我们彼此的呼吸声。最终,计永兴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带着一种挫败和强撑的强硬:“韩浩,你倒是很会……随机应变。”
他避开了“合作”的话题,也没有再纠缠调查之事,这句评价,更像是一种无可奈何的退却。
“形势比人强,基层工作,总要灵活应对,寻找最符合集体利益的道路。”我淡淡回应,给了他一个台阶,也再次强调了“集体利益”这面旗帜。
计永兴深深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有恼怒,有忌惮,或许还有一丝重新评估的审慎。他不再多言,侧身从我旁边走过,脚步声在楼梯间里显得有些仓促和沉重。
看着他消失在楼梯下方的背影,我缓缓呼出一口气,手心其实也微微沁出了汗。
与计永兴的遭遇,让我更加明确时间的紧迫性。我没有立刻离开省委大院,而是再次求见了陈秘书,将刚才与计永兴的偶遇和对话,简明扼要地进行了汇报。重点强调了计永兴可能持续的态度,以及我们准备充分应对,并希望省农业厅能尽快推动茶叶蛋模式的官方通知下发,以正视听,减少基层推广的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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