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药圃覆着层薄霜,陈砚之正弯腰采收用作药引的葱白,指尖刚掐断第三根,就见西巷的李寡妇跌跌撞撞跑来,头巾歪在一边,手里攥着块染血的布。
“陈大夫!快!我家柱子……柱子他快不行了!”她的声音劈了叉,布包里露出个孩子的衣角,沾着黑褐色的污渍。
陈砚之心里一紧,跟着李寡妇往她家跑。进门就见十二岁的柱子躺在土炕上,脸白得像纸,嘴唇发青,呼吸微弱得像风中残烛。炕边的地上,半碗没喝完的汤药洒在青砖上,泛着黑绿色的沫子。
“昨儿他说肚子疼,我请了邻村的王大夫来看,说是虫积,开了打虫药,喝下去就这样了……”李寡妇瘫坐在炕边,眼泪砸在柱子手背上。
陈砚之摸柱子的脉,细得像快断的丝线,重按几乎摸不到。再看他瞳孔,已经有些散大,嘴角还挂着没擦净的药渣。“王大夫的方子呢?”
李寡妇慌忙从灶膛旁摸出张揉皱的纸,上面写着:槟榔15克、使君子10克、苦楝皮10克。陈砚之看罢眉头紧锁——这几味药都是打虫的猛药,尤其苦楝皮有毒,成人用尚且谨慎,给十二岁的孩子用10克,纯属胡闹。
“他吐过没?”
“吐了!全是绿水,还喊着心口烧得慌……”
陈砚之转身往外跑,回药铺抓了甘草30克、绿豆50克,又取了块陈年的灶心土。“快!灶心土先煎水,滤出汁来煮甘草绿豆,大火煎,煎出浓汁赶紧灌!”他边跑边喊,心里清楚这是药物中毒,甘草绿豆能解毒,灶心土既能护胃,又能引这两味药直抵中焦,比单用解毒药快得多。
灌下药汁时,柱子的喉咙动了动,竟呕出几条死去的蛔虫,虫体发黑。李寡妇惊呼一声,陈砚之却盯着那些虫——正常打虫药排出的虫体该是鲜活的,这般发黑,显然是药物毒性所致。
“再取点生姜汁来!”陈砚之想起爷爷说过,生姜汁能解百药毒,还能温通胃气。他用小勺舀着姜汁,一点点往柱子嘴里送,边送边按揉他的虎口。半个时辰后,柱子的眼皮终于颤了颤,喉咙里发出微弱的呻吟。
回药铺的路上,陈砚之心里沉甸甸的。刚推开药铺门,就见王大夫背着药箱站在柜台前,脸色铁青。“小陈大夫,听说你抢了我的病人?”他把药箱往柜台上一墩,“柱子那病明明是虫积,你用些土法子瞎治,耽误了病情你担得起?”
陈砚之把柱子呕出的虫体用瓦片盛着递过去:“王大夫自己看,这虫体发黑,是药物中毒。苦楝皮给十二岁孩子用10克,您觉得妥当?”
王大夫的脸瞬间涨红,却梗着脖子:“我开的药引是乌梅,能缓和药性,怎么会中毒?”
“您的方子上根本没写药引。”陈砚之拿出那张皱纸,“就算加了乌梅,10克苦楝皮也过量了。药引是引药归经,不是救命稻草,剂量错了,神仙也难救。”
正争执间,爷爷从里屋出来,手里拿着本线装的《验方新编》。“王大夫怕是忘了,这书上写着‘苦楝皮,小儿每岁一分,最多不过六分’,你给十二岁的孩子用一钱,是药典的两倍还多。”他顿了顿,指着其中一页,“况且打虫药需用糖作引,‘虫得甘则起’,你既没用糖引,又不加缓和的药,这不是治病,是催命。”
王大夫的手开始发抖,药箱的锁扣“咔嗒”响了声。这时李寡妇跑进来,手里捧着个红布包:“陈大夫!柱子醒了!能说话了!”她把布包往柜台上一放,里面是几个鸡蛋,还有块用手帕包着的碎银子,“这银子您一定收下,要不是您……”
王大夫见状,灰溜溜地背起药箱走了,背影在晨光里缩成个小点。爷爷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学医者,最忌‘恃才傲物’,也忌‘偷工减料’。药引虽小,却是方子的‘眼’,丢了眼,方子就成了瞎方子。”
午后,药铺里来了个穿长衫的老者,自称是县城药行的掌柜,手里捧着个锦盒。“陈大夫,久仰大名。”他打开锦盒,里面是株干枯的雪莲,“小女得了种怪病,每到月圆就发低热,咳嗽不止,城里的大夫都束手无策,听说您善用药引,特来请教。”
陈砚之看那雪莲,根茎处还沾着点冻土,便问:“令嫒发病时,是不是总说后背冷?”
老者一愣:“是!裹着棉袄还喊冷,可手心又烫得厉害。”
“这是寒邪入肺,郁而化热,得用‘雪水’作引。”陈砚之想起爷爷讲过的西北医案,“雪莲生于雪山,性温而不燥,用雪水煎煮,能引它的药性直入肺经深处,把郁住的寒邪透出来。”
“雪水?”老者犯难,“这初冬时节,哪来的雪水?”
“去年冬天的雪,埋在背阴处的地窖里,现在该还冻着。”爷爷从里屋出来,手里拿着个陶瓮,“我这正好存着些,你拿去用。记住,雪水得先融化,沉淀三日,取中层的清水煎药,上层有浮尘,下层有泥沙,都不能用。”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