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顺号”在海上航行了五日。
这五日里,苏晏晏三人逐渐习惯了船只的摇晃。璎珞不再晕船,甚至能拉着苏十三在甲板安全的地方,好奇地看船工捕鱼,看海豚在船头嬉戏。苏晏晏也适应了海上的生活,她用有限的食材变着花样做饭,有时是加入干贝和紫菜的咸粥,有时是用船上提供的豆子发的豆芽炒咸鱼干,甚至还用面粉和一点点糖,在伙夫好奇的目光下,烙出了几张带着焦香的海上薄饼。她与船工们也熟络起来,偶尔会用自己做的简单小食换他们新捕上来的、活蹦乱跳的海鱼,清蒸之后,那极致的鲜美是在内陆从未尝过的滋味。苏十三依旧沉默,但眉宇间的冷硬似乎被海风和这相对平静的航程磨去了些许棱角,他有时会长时间地望着海平面,不知是在警惕,还是在放空那些混乱的记忆。
第五日清晨,天际刚刚泛起鱼肚白,海面上还笼罩着一层薄雾。值夜的船工突然发出一声悠长的呼哨:“看到岸了!是泉州!”
这一声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瞬间惊醒了船上所有人。苏晏晏猛地从浅眠中醒来,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她轻轻摇醒身边的璎珞,拉着她,与苏十三一起快步走到甲板前缘。
薄雾正缓缓散去,如同巨大的幕布被一只无形的手徐徐拉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远处一道漫长而蜿蜒的海岸线,以及海岸边郁郁葱葱、在晨光中呈现出墨绿色调的树木,那便是林公提过的、泉州港的标志——刺桐树。
随着船只的靠近,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令人震撼。
港口规模之大,远超苏晏晏的想象。无数大大小小的船只密密麻麻地停泊在宽阔的港湾里,桅杆林立,如同一片无边无际的枯树林。有他们乘坐的这种中国式帆船,有船体高大、造型奇特的阿拉伯三角帆船(她后来才知道那叫“独桅帆船”),有船首雕刻着狰狞神像、色彩斑斓的印度商船,甚至还有船体漆黑、风格迥异的其他番邦船只。各种语言的呼喊声、号子声、钟声混杂着海鸥的鸣叫,汇成了一曲充满异域风情的、喧嚣而富有生命力的港**响乐。
空气中弥漫着极其复杂的气味。咸腥的海风是底色,其上交织着船上装载的各种香料(肉桂、丁香、胡椒……)的浓郁香气,茶叶的清芬,丝绸的柔腻,皮革的鞣制气味,还有码头市集传来的、各种陌生食物烹煮的香气,以及……来自不同人种身上的、混合着汗液与不同香料的体味。这气味浓烈、鲜活,甚至有些刺鼻,却无比真实地宣告着——他们抵达了一个与内陆截然不同的、真正意义上的世界性港口。
璎珞被这宏大的场面惊呆了,小嘴张得圆圆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紧紧抓着苏晏晏的手。
苏十三的目光锐利如鹰,迅速扫过整个港口,评估着环境。他看到码头上穿着各色服饰、肤色各异的人群:头缠白布、身着长袍的阿拉伯商人,皮肤黝黑、鼻梁高挺的印度水手,戴着小小圆帽的犹太人,还有与他一样黑发黄肤,但穿着打扮明显不同的本地人、商人、苦力……人流如织,摩肩接踵,秩序看似混乱,却又遵循着某种无形的规则。他的手下意识地按了按腰间隐藏的短匕,这里鱼龙混杂,必须更加小心。
“福顺号”在引水船的指引下,缓缓靠向一个专门停泊中国商船的码头。船身与码头碰撞,发出沉闷的响声,终于彻底停稳。
“到了!”陈老大站在船头,对苏十三他们喊道,“三位,泉州刺桐港到了!顺着码头出去,就是市舶司和蕃坊,你们自便吧!”
踏上泉州土地的那一刻,苏晏晏的脚底传来一阵虚浮感,那是长时间海上航行后的正常反应,但她的心却无比踏实。她紧紧牵着璎珞,深吸了一口这混杂着梦想与未知的空气。
码头上异常繁忙。扛着沉重货包的苦力喊着号子,赤着脚在跳板上健步如飞;穿着吏员服饰的人在清点货物,登记造册;各种肤色的商人带着通译(翻译),激烈地讨价还价;还有售卖饮食的小贩,穿梭在人群中,用带着浓重闽南口音的官话或干脆就是听不懂的方言叫卖着。
苏晏晏看到一个小贩担子里挑着一种金黄色的、圆圆的小饼,散发着甜腻的香气;另一边,有人支着炭炉,烤着一种串在细签上的、裹着红色粉末的肉,孜然的香味十分突出;还有卖一种用巨大绿色叶子包裹着米饭和各样食材的吃食……
一切都那么新奇,那么陌生。
“姐姐,那些人……眼睛是蓝色的!”璎珞小声惊呼,指着不远处几个正从一艘阿拉伯船上下来的水手。他们深目高鼻,须发卷曲,穿着白色的长袍,眼神中带着与中原人截然不同的野性与好奇。
苏十三不动声色地移动脚步,将苏晏晏和璎珞与那些好奇张望的番人水手隔开。
他们随着人流,慢慢走出码头区域。眼前出现了一条宽阔的、以石板铺就的街道,街道两旁店铺林立,旌旗招展。店铺里售卖的货物更是令人眼花缭乱——晶莹剔透的琉璃器皿,色彩绚丽的波斯地毯,象牙雕刻,犀角,各色宝石,成捆的彩色棉布、丝绸,还有堆积如山的、散发着浓烈气味的香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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