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食肆记事 第72章 布片疑云

船主骂骂咧咧地将烂木和水草重新抛回水中，嘟囔着“晦气”，转身继续去忙活。其他被惊醒的乘客见虚惊一场，也嘟囔着重新睡下。舱内很快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只有规律的摇橹声和水流声。

苏十三却依旧立在船头，身形融入夜色，唯有眼底锐光如星。他摊开掌心，那块深蓝色的粗布碎片在微弱的天光下显得毫不起眼，但指尖传来的触感和那丝若有若无的异样气味，却在他心头敲响了警钟。

铁锈、汗液，还有一丝极淡的……火硝味。

这绝非寻常渔民或船工之物。更可疑的是，这布片边缘整齐，像是被利器或钩爪从衣物上强行扯落。联想到方才水下那异常的刮擦声，一个念头浮上心头——有人，或者说有船，在试图接近他们，甚至可能想在水下做手脚！

他不动声色地将布片收入怀中，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湖面。远处那几艘渔船的影子依旧在黑暗中若即若离，看不出明显异动。但苏十三的直觉告诉他，危险并未远离。

他退回舱内，苏晏晏立刻投来询问的目光。璎珞也醒了，偎在她怀里，大眼睛带着一丝不安。

“没事，撞到了水下的沉木。”苏十三语气平静，在苏晏晏身旁坐下，位置却巧妙地挡住了舱口大半视线。他没有说出布片的事，不想徒增她们的恐惧，但紧绷的身体和时刻保持警觉的姿态，却瞒不过苏晏晏。

她看着他隐在昏暗中的侧脸，那紧抿的唇线和下颌坚毅的轮廓，心中明了，方才绝不只是意外。她没有再问，只是将璎珞往怀里搂得更紧了些，低声道：“离天亮还有一阵，你再歇会儿吧。”

苏十三摇了摇头，声音低沉：“我守着。”

简单的三个字，却重若千钧。苏晏晏不再坚持，她知道，有他在，她们才能拥有这片刻的安眠。她靠着舱壁，闭上眼睛，却无法真正入睡，耳朵留意着舱外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声响。

后半夜，风似乎大了一些，浪头拍打着船身，发出哗哗的声响，掩盖了许多细微的动静。苏十三如同一尊石雕，静坐不动，唯有偶尔转动眼眸，扫视舱外漆黑的湖面。

天际终于泛起一丝灰白，湖面的轮廓在晨曦中逐渐清晰。那几艘一直徘徊在远处的渔船，不知何时已不见了踪影。

船主开始招呼大家起身，准备靠岸饶州码头。船舱里重新活跃起来。

苏十三趁着众人收拾的间隙，低声对苏晏晏道：“到了饶州，我们换陆路。”

苏晏晏一怔：“陆路？不是说水路更方便……”

“水路目标太大，容易被人盯上。”苏十三言简意赅，“而且，我需要去确认一些事情。”他目光扫过码头方向，那里已有早起的船只和行人，一片忙碌景象。

苏晏晏立刻明白了他的顾虑。昨夜水下的异常，以及他此刻的决断，都说明他发现了什么。她毫不犹豫地点头：“好，听你的。”

饶州码头比湖口更为规整繁忙。船一靠岸，乘客们便争先恐后地下船。苏十三护着苏晏晏和璎珞，随着人流踏上码头坚实的木板。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目光锐利地扫视着码头上形形色色的人，似乎在寻找什么。

突然，他的目光在一个蹲在岸边、正在修补渔网的汉子身上定格。那汉子穿着普通的粗布短打，背对着他们，但苏十三的目光却落在他肩胛部位——那里，有一块颜色略深、与周围布料质地稍有不同的补丁，形状不规则，恰好能对上他怀中那块深蓝色布片的大小！

苏十三眼神一凛，却没有立刻动作。他注意到那汉子虽然看似在专心补网，但眼角的余光却不时扫向正在下客的船只，尤其是在他们这艘旧帆船上停留了片刻。

果然有鬼！

苏十三心中冷笑，面上却不露分毫。他压低斗笠，对苏晏晏低声道：“跟我来，别回头。”

他拉着她们，没有走向通往城内的主路，反而拐进了一条码头旁堆满货箱和杂物的狭窄小巷。巷子深处，停着一辆等着拉活的破旧骡车。

苏十三径直走过去，与那车夫低声交谈了几句，又递过去几枚铜钱。车夫看了看钱，又看了看他身后带着孩子的苏晏晏，点了点头。

“上车。”苏十三掀开车帘，让苏晏晏和璎珞先上去。这是一辆运货的板车，只在角落铺了些干草，条件简陋，但足够隐蔽。

就在苏十三也准备上车时，巷口光线一暗，那个修补渔网的汉子，竟不知何时跟了过来，堵在了巷口！他脸上带着一丝伪装的憨厚笑容，目光却锐利地扫过苏十三和骡车。

“这位兄弟，可是要雇车？俺对这饶州地界熟得很，价钱也公道……”他一边说着，一边状似无意地朝骡车靠近了一步。

苏十三站在原地，身形未动，只是抬起眼眸，冷冷地看向那汉子。那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瞬间刺破了汉子伪装的憨厚。

汉子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脚步也不由自主地顿住。

苏十三没有理会他，转身利落地跃上板车，对车夫道：“走吧，南门。”

车夫“驾”了一声，挥动鞭子。骡车缓缓启动，驶出小巷，与那僵立在巷口的汉子擦身而过。

苏十三坐在车尾，背对着前方，目光却透过车帘的缝隙，牢牢锁定在那汉子身上。只见那汉子在他们离开后，脸上的憨厚瞬间褪去，变得阴沉无比，他迅速转身，朝着码头的另一个方向快步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杂乱的人流中。

苏十三收回目光，眼中寒意更盛。

这块小小的深蓝布片，果然牵出了一条尾巴。看来，对方并未放弃，只是转换了盯梢的方式。

骡车颠簸着驶向饶州南门。车辕上，苏十三的背影挺直如松，将所有的风雨与窥探，都挡在了身后。

前路转向陆路，看似迂回，却或许是摆脱暗中窥视、争取主动的唯一途径。那块来自水下的布片，如同一个无声的警告，也像一条隐约的线索，将他们引向更深的迷雾，也推向更不可测的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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