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六,年味愈发浓得像化不开的糖稀,空气里都仿佛漂浮着油炸食物、炖肉和糖瓜的混合香气。街面上,采买年货的人流达到了顶峰,吆喝声、讨价还价声、孩童的嬉笑声交织成一片热闹的乐章。
“腊月二十六,杀猪割年肉”。对于寻常百姓家,这一天是炖大肉、准备年节硬菜的日子。晏家食肆自然也要应景,苏晏晏打算做一道滋味浓厚、暖心暖胃的 「炖吊子」 。
“吊子”,是汴京本地对猪下水的俗称,主要包括猪肚、猪肠、猪心、猪肺等。这些东西处理起来繁琐,但若料理得当,其独特的风味和丰腴的口感,是纯瘦肉无法比拟的。
一大早,苏十三便将昨日初步清洗过的猪肠、猪肚等物从井边的冷水中取出。苏晏晏挽起袖子,开始了更为精细的处理。她先在猪肠上撒上粗盐和面粉,反复揉搓,利用面粉的吸附性和盐的摩擦,去除其表面的粘液和异味。接着翻面,同样处理,再将内壁的油脂小心地撕去一部分,只留下薄薄一层,以保证成品既肥糯又不至于过分油腻。
猪肚的处理更是考验耐心,需用盐、醋反复搓洗,去除那层滑腻的粘膜,直到手感涩滞,颜色粉白为止。猪心需剖开,洗净内部血块;猪肺则要对着水龙头(或用竹管接水)反复灌洗,直到流出的水变得清澈。
这整个过程耗时费力,且伴随着浓烈的脏器气味。苏十三在一旁默默协助,递送工具,打换清水,他看着苏晏晏毫不嫌弃地、一丝不苟地处理着这些“下水”,眼神专注,动作利落,仿佛在对待什么珍贵的食材。
“这些东西,看着不起眼,甚至有些人嫌它味重,”苏晏晏一边用清水冲洗着变得粉白干净的猪肚,一边说道,“但只要肯花功夫处理干净,再用合适的方法烹制,其味道之醇厚,是其他部位比不了的。父亲常说,厨者,不能只看食材贵贱,更要看能否物尽其用,化腐朽为神奇。”
她的话语平静,却带着一种对食材的尊重和对厨艺的笃定。苏十三听着,目光落在她因寒冷和用力而微微发红的手指上,心中那种陌生的、被称为“触动”的情绪再次泛起。
所有下水处理干净后,需进行焯水。大锅冷水下料,加入姜片、葱结、大量黄酒,旺火煮沸。随着水温升高,浮沫涌起,苏晏晏依旧耐心地一一撇去,直到汤色澄清,异味尽除。捞出后用温水冲洗干净。
接着便是炖煮的关键。她选了一个厚重的砂锅,将焯好水的猪肚、猪肠、猪心等切成适口的块或段,整齐地码放入锅。加入足量的清水,放入用纱布包好的香料包(内有花椒、八角、桂皮、香叶、豆蔻等),又投入几片姜、一段葱,倒入适量的黄酒和酱油。
“炖吊子,火候要足,时间要长。”苏晏晏盖上砂锅盖,将砂锅置于灶上最小的火眼,“需用这文火,慢炖上三四个时辰,直到肚烂肠酥,汤汁浓白,味道才能彻底融合进去。”
灶下,苏十三添上耐烧的硬柴,控制着火势,让那火焰温柔地舔舐着锅底。砂锅很快便发出了“咕嘟咕嘟”的细微声响,如同冬日里惬意的叹息。起初,香气并不明显,但随着时间推移,那醇厚的、带着脏器特有风味的肉香,混合着香料的复合气息,便开始顽强地穿透锅盖,弥漫开来。
这香气不同于纯瘦肉的清香,它更沉、更厚、更富有层次,带着一种市井的、粗犷的生命力,仿佛能将一切寒意都镇压下去。
午市时分,这浓郁的炖吊子香气,吸引了不少好这一口的食客。当那砂锅被端上桌,揭开盖子的刹那,滚烫的、奶白色的汤汁还在微微翻滚,其中的肚块酥烂,肠段肥糯,心片厚实,热气蒸腾,香气扑鼻,立刻引来了阵阵赞叹。
“就是这个味儿!地道!”
“掌柜的,这吊子炖得火候到位,烂乎又不失嚼头!”
“汤也鲜,看着浓,喝起来却不腻,舒服!”
食肆内再次坐满了客人,大家就着热乎乎的炖吊子,喝着烧酒,谈天说地,气氛热烈。苏晏晏忙碌地穿梭着,添汤加菜。苏十三则守在柜台后,目光看似随意,实则警惕地扫视着店内和门外。
他注意到,那个扮作货郎的监视者依旧在,而且,似乎还多了一个生面孔,扮作走街串巷的算命先生,在不远处的墙角逡巡。对方的监视网,似乎在收紧。
夜幕降临,食肆打烊。炖吊子的浓郁香气仿佛已经浸透了食肆的每一寸木料,久久不散。苏晏晏和苏十三简单地吃了晚饭,收拾停当。
就在苏十三准备如常去守夜时,后院靠近小巷的那扇窗外,忽然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像是小石子落地的“嗒”声。
声音虽轻,但在寂静的夜里,却清晰可闻。苏十三瞬间警觉,身形如猎豹般悄无声息地移至窗边,侧耳倾听。
窗外,只有寒风呼啸而过。
然而,片刻之后,又是一声“嗒”,这次似乎更近了些。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