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食肆记事 第118章 香药之名

巴朗事件之后，“香药娘子”的名声如同林间的藤蔓，在魍港及其周边番社悄然蔓延。前来求医的土着不再仅限于危重急症，许多患有陈年痼疾或疑难杂症的人也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找上门来。

药庐变得比以往更加忙碌。林泉依旧是主治，但他开始有意识地将一些涉及香料应用的病例交给苏晏晏处理，自己则在一旁监督指点。苏晏晏深知责任重大，每一次用药都极为谨慎，反复斟酌香料与本地草药的配伍比例。

这日，一个来自更偏远山区的番社老者被抬来，他患有严重的关节肿痛，四肢变形，每逢阴雨天便痛苦不堪，几乎无法行走。林泉诊察后，认为是多年寒湿深入筋骨，已成顽痹。

“此症迁延日久，寻常祛风散寒之药，恐难深入病所。”林泉捻着胡须，对苏晏晏道，“你那些番香中，可有性味辛热、走窜之力极强者？”

苏晏晏立刻想到了阿卜杜拉曾重点提过的“黑孜然”和另一种名为“阿魏”的树脂。黑孜然她已用过，知其穿透力强。而阿魏，气味极其浓烈呛人，阿卜杜拉说其性“辛温，走而不守，能破积消症，通利关窍”，但用量需极其小心，多用则耗气伤正。

她将两种香料的特性告知林泉。林泉沉吟片刻，道：“可试。以黑孜然为主，佐以少量阿魏，取其峻烈走窜之性，引药力直达筋骨。再配合老夫的乌头药酒外敷，内外兼治。”

方案定下，苏晏晏亲自调配外用药膏。她将黑孜然研磨成粉，又小心翼翼地刮下一点点阿魏树脂，与林泉提供的乌头、草乌等猛药一同用烈酒调和成糊状。那药膏气味辛辣刺鼻至极，连林泉都忍不住皱了皱眉。

药膏敷上老者关节，初时只觉得灼热，片刻后，一股强烈的、如同针扎蚁咬般的走窜感顺着经络蔓延开来，老者疼得额头冒汗，却咬牙硬撑着。如此治疗了数日，配合内服汤药，老者竟感觉关节僵痛大为缓解，肿胀也消褪了不少，虽未痊愈，但已能勉强拄杖行走。老者及其家人感激涕零，留下许多山珍作为酬谢。

又一次，一个番社妇人抱着一个浑身长满红色疱疹、高烧不退的婴孩前来，说是中了“山林里的热毒”。林泉查看后，认为是某种湿热疫疠之气，但常用的清热凉血草药效果不佳。

苏晏晏观察那婴孩的疱疹和舌苔，想起阿卜杜拉说过，产自西域的“藏红花”不仅色泽艳丽，更有极强的凉血解毒、活血化瘀之效，尤其对于血分热毒有奇效，只是价格昂贵，用量极微。

她与林泉商议后，取出一根珍贵的藏红花花蕊，用温水研开，取其色如黄金的汁液，混入林泉开的清热汤药中，喂给婴孩。不过半日，婴孩的高热便开始下降，身上的疱疹颜色也由鲜红转为暗红，渐渐收敛。几天后，婴孩竟奇迹般康复。

类似的案例越来越多。苏晏晏带来的番香，在与本地草药的碰撞中，展现出惊人的潜力。她不再是简单地使用单一香料，而是开始尝试复杂的复方。她用一个简陋的本子，详细记录下每一个病例的症状、所用香草配伍、剂量和最终效果，不断总结、修正。

“香药娘子”的名声，甚至吸引了一些在流求经商的零星番商。他们听闻此地有一位汉人女子精通番药，纷纷前来求证。当看到苏晏晏不仅认得他们带来的稀有香料，甚至能说出其产地、特性和某些不为人知的用途时，都大为惊讶。有番商愿意用自己船上的新奇货物交换她手中的少量珍稀香药，也有番商向她请教某些香料的炮制方法。

这些交流，不仅为苏晏晏带来了更多样化的香料样本和外界信息，也换来了他们急需的布匹、铁器和其他生活物资。苏十三负责与这些番商打交道，他沉稳可靠，价格公道，渐渐也在番商中小有名气。

药庐的生活依然清苦，但已然不同。他们不再是单纯依靠林泉庇护的逃亡者，而是凭借独特的“香药”本领，在这片土地上赢得了立足之地。苏晏晏的脸庞被海岛的阳光晒成了健康的蜜色，虽然依旧纤细，但眉宇间多了份沉稳与自信。她站在药圃边，看着那些长势喜人的甜椒、番椒，以及她成功移栽的几株本地稀有草药，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这一日，王贩子来到药庐，除了惯例的交易，还带来了一个消息：有一艘从吕宋（菲律宾）来的商船停靠在魍港稍作补给，船主听闻“香药娘子”的名声，想请她上船，为一位患有严重风湿顽疾的船队管事诊治，报酬丰厚。

机会与风险并存。上番商的船，意味着接触更广阔的世界，也可能带来未知的危险。

苏晏晏看向苏十三。苏十三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我去。”苏晏晏对王贩子说道，声音平静而坚定。

香药之名，已不再局限于这片小小的海湾。它如同蒲公英的种子，即将随着海风，飘向更远的彼岸。而苏晏晏知道，她必须走出去，才能让这缕异香，真正在这海外之地，生根发芽，开出属于自己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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