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食肆记事 第113章 抉择远行

药庐偏房里，油灯的光晕将苏十三略显苍白的脸映照得明暗不定。他身上沾染的血腥气尚未完全散去，混合着草药的清苦，形成一种令人心悸的气息。苏晏晏打来清水，沉默地帮他擦拭手上、臂上溅到的血点，指尖抑制不住地轻颤。璎珞被这凝重的气氛吓得躲在床角，抱着膝盖，大眼睛里满是恐惧。

阿卜杜拉也被惊动了，扶着门框站在门口，看着苏十三和苏晏晏，苍老的脸上皱纹更深了，眼中是了然与沉重的忧虑。

“他们……找到这里了？”阿卜杜拉的声音干涩。

苏十三点了点头，将方才巷中遭遇简单说了一遍，省略了大部分凶险的细节，但雷虎的出现和处理尸体的情况并未隐瞒。

沈青囊闻讯也赶了过来，听完之后，他捻着胡须，久久不语，脸色凝重。他行医济世，不愿卷入是非，但阿卜杜拉是他的旧友，苏十三和苏晏晏这些日子的勤勉他也看在眼里。

“此地……恐怕也不安全了。”沈青囊最终叹了口气，“那些人行事狠辣，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这次失手，还折了人手，他们定然会加大搜查力度。城北虽偏，也非久留之地。”

这话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短暂的庇护所，已然暴露在敌人的獠牙之下。

“我们走。”苏十三开口，声音低沉却斩钉截铁。他看向苏晏晏和阿卜杜拉，“不能再连累沈大夫。”

苏晏晏紧紧抿着唇。走？又能去哪里？天下之大，仿佛已无他们的容身之处。回汴京？那是自投罗网。去其他城镇？谁能保证不会再次被“暗影之蛇”的触角找到？

阿卜杜拉浑浊的眼睛里却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他挣扎着走到桌边，用手指蘸着杯中冷水，在粗糙的桌面上画了一个简单的图案——那是一个船锚与弯月交织的符号。

“去……流求（台湾）。”阿卜杜拉的声音微弱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早年……我曾随商船去过几次。那里……汉番杂处，官府管辖疏松，海岛众多……易于藏身。而且……那里气候湿热，或许……更适合种植一些番药……”

流求！苏晏晏和苏十三都是一怔。那确实是一个遥远而陌生的地方，几乎是大宋版图之外的化外之地。但也正因如此，或许才能真正摆脱“暗影之蛇”的追捕。

“可是……如何去？海上风险……”苏晏晏担忧道。她经历过闽江口的风浪，深知大海的莫测。

“雷虎。”苏十三再次开口，思路清晰得可怕，“他常跑码头，认识去流求的商船或私船。我们还有香料，可以换取船资。”

这无疑是目前最可行，也最大胆的计划。远离大陆，远赴海岛，一切从头开始。风险巨大，但机遇也同样存在——一个真正可以摆脱过去、重新开始的机会。

沈青囊看着他们，沉吟良久，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布袋，放在桌上：“这里面是一些老夫配置的应急丸散，有解毒、疗伤、防瘴疠之效，海上或可用到。另外，老夫在流求北部一个叫‘魍港’的小渔村，有一位故交，也是位草药郎中，名叫林泉。你们若到了那里，可以凭此信物去找他，或能得到些许帮助。”他取出一块刻着药杵图案的小木牌递给苏晏晏。

“沈大夫……”苏晏晏眼眶微热，感激之情无以言表。

“不必多言，救人救到底。”沈青囊摆摆手，“事不宜迟，你们尽快准备。阿卜杜拉的身体……经不起太多颠簸了。”

决心已下，立刻行动。苏十三当夜便再次冒险外出，通过雷虎留下的隐秘联系方式找到了他。听闻他们要去流求，雷虎先是吃惊，随即也表示理解。他拍着胸脯保证，三日内必定找到可靠船只，并亲自安排他们秘密登船。

接下来的两天，药庐里弥漫着一种紧张而有序的气氛。苏晏晏将所有的香料和种子重新整理，分门别类，用油布和蜡仔细密封，确保能经受海上潮湿环境的考验。她将沈青囊赠予的丸散和那块小木牌贴身收好。阿卜杜拉则强撑着精神，将一些关于流求风土、可能遇到的番社以及几种特别适合海岛气候的香料的种植要点，尽可能详细地告诉苏晏晏。

苏十三则负责清理所有可能暴露身份的痕迹，并准备必要的干粮和清水。他变得越发沉默，但眼神中的坚定未曾动摇。

第三日深夜，雷虎如约而至。他带来消息，已联系好一艘明日凌晨出发、前往流求北部收购鹿皮和硫磺的私船，船主与他有过命交情，值得信任。船资用一部分香料和雷虎垫付的一些银钱结清。

没有隆重的告别，只有无声的感激。苏晏晏对着沈青囊深深一拜，苏十三也郑重抱拳。阿卜杜拉老泪纵横，紧紧握住沈青囊的手，一切尽在不言中。

在雷虎和他几名绝对心腹的护送下，四人借着浓重夜色的掩护，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青囊药庐，朝着未知的港口而去。

码头上，海风凛冽，带着咸腥的气息。一艘中等大小的帆船静静停泊在僻静的角落，如同蛰伏的巨兽。登上跳板的那一刻，苏晏晏回头望了一眼泉州城的方向。那座他们曾试图扎根、却最终被烈火与追杀逼走的繁华都市，在夜色中只剩下模糊的轮廓和零星的灯火。

有悲伤，有不甘，但更多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船舱狭窄而潮湿，充满了鱼腥和货物混杂的气味。苏十三将虚弱不堪的阿卜杜拉安顿在相对干燥的角落，苏晏晏紧紧搂着璎珞，坐在一旁。

船身微微一震，风帆缓缓升起，吃住了风。船只离开了码头，向着漆黑一片、波涛涌动的大海驶去。

前路是茫茫大海，是陌生的岛屿，是吉凶未卜的未来。但他们别无选择，只能向着那未知的彼岸，扬帆远航。这一次，他们不仅要躲避追杀，更要在这片新的土地上，寻找真正的生机，让那些来自波斯的种子，在异乡的土壤里，生根发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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