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械穹顶 第126章 失落的共情

幽灵带回的情报，如同在团队成员心中投下了一块寒冰。那个在圣洁仪式下隐藏的、不断“消化”意识的贪婪核心，以及被囚禁并扭曲利用的古老石板，让“灵网”的真面目彻底暴露——一个庞大、精密且残酷的情感榨取系统。

然而，要对抗它，仅仅了解其核心机制还不够。他们需要更深入地理解这个系统是如何在漫长岁月中，潜移默化地改造其居民，让他们不仅接受，甚至狂热拥护这种被圈养、被汲取的命运。这不仅仅是技术层面的对抗，更是一场对“人性”（或泛意识体本性）的争夺战。

柳承决定，不能只依赖远程扫描和幽灵的风险潜入。他们需要更近距离地、从个体层面，观察和接触这些“幸福”的居民，寻找那被系统刻意抹除的“失落之物”。

机会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到来。

引导者艾隆再次拜访“烛龙”号，这次并非为了展示美好，而是带着一丝程式化的“关切”。

“尊敬的旅人们，”艾隆的声音依旧温和，“我们注意到，诸位似乎对我们宁静的生活仍抱有疑虑，未曾真正放松心神，连接‘灵网’体验那份终极的安宁。这让我们深感遗憾。或许，是诸位内心深处仍有一些…未被抚平的波澜？在我们的‘心灵静修堂’，有最专业的引导师，可以帮助梳理情绪，净化心灵，为最终的融入做好准备。”

这看似好意的邀请，实则是不动声色的试探与进一步的同化尝试。柳承心中冷笑，表面却露出恰到好处的犹豫与一丝“被说中”的困扰。

“实不相瞒，艾隆引导者，”柳承斟酌着词语，“我们漫长的航行中，确实经历了许多…难以释怀的片段。尤其是关于…失去。”他刻意让自己的声音带上一点不易察觉的沙哑，“看到贵地居民们如此平和，毫无阴霾，我们羡慕之余，也确实感到…一种隔阂。”

艾隆的脸上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理解表情：“啊，‘失去’带来的悲伤，确实是低熵意识体需要克服的最大障碍之一。请不必担忧，在‘心灵静修堂’，这一切都可以得到妥善的‘处理’。”

柳承顺水推舟，表示愿意去“静修堂”看看。他带上了盖亚（以记录和分析为由），而磐石和幽灵则留在舰上，保持警戒并准备应对突发情况。

“心灵静修堂”位于城市边缘一处更加静谧的区域，建筑风格与其他地方无异，内部光线柔和，弥漫着浓度更高的谐振波。一位被称为“安抚者”的引导师接待了他们。这位安抚者的眼神比艾隆更加空洞，笑容像是用尺子量出来的标准弧度。

就在安抚者准备开始他那套标准的“情绪净化”流程时，静修堂一侧的房门打开，一位年轻的女性居民在一个小型辅助机器人的陪伴下走了出来。她看起来刚接受完“静修”，脸上带着那种标志性的、无懈可击的平和微笑。

然而，就在她与柳承擦肩而过的瞬间，柳承手中贴身放置的“基石”猛地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却尖锐的刺痛感！同时，他清晰地“看”到，一道极其淡薄、几乎消散的悲伤与不舍的情感残影，如同轻烟般从那位女性居民的意识边缘飘散出来，随即就被周围浓郁的谐振波迅速中和、抹除。

那女性居民对此毫无所觉，微笑着向安抚者点头致意，然后步伐轻盈地离开了。

柳承的心沉了下去。他立刻通过隐秘连接与盖亚沟通。

“盖亚，分析刚才那个居民离开时的实时生理及情感数据！”

“已记录并分析。”盖亚的回应迅速传来，“目标个体在出门瞬间，生物脑波出现极其短暂的、符合‘悲伤回忆’特征的波动，强度约为正常值的百分之三，持续时间不足零点五秒。随后被环境谐振波强制同步至‘平和’状态。其额心水晶在该瞬间有微弱的能量逆流现象，疑似在压制该波动。”

为了验证，柳承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刻意与几位前来“静修”或刚刚结束“静修”的居民进行了简短而温和的交流。他运用“基石”带来的细微感知，配合盖亚的精准监测，一次次地捕捉到了那转瞬即逝的“真实情感碎片”——可能是对某件往事的短暂怀念带来的一丝惆怅，可能是对某个未能达成的微小愿望的些微遗憾，甚至可能是对眼前这过于完美生活的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

但这些情感的嫩芽，无一例外，在刚刚冒头的瞬间，就被无处不在的谐振波和她们自身已被“规训”的意识（通过额心水晶）联手扼杀。她们自己甚至都意识不到这些情绪的产生，只会觉得偶尔有一丝“不必要的杂念”需要被“净化”。

她们失去了感受完整情感光谱的能力，尤其是那些被系统定义为“负面”的情感。悲伤、愤怒、恐惧、深刻的思念、强烈的爱憎……这些构成生命深度与韧性、驱动文明矛盾与前进的复杂情感，都被系统性地过滤、剥夺了。

留下的，只有一片被精心修剪过的、平坦而单调的“愉悦草坪”。

柳承看着那位安抚者，他正用一种近乎机械的语调，引导另一位居民“释放对过往亲人的执念”，将其定义为“需要清理的精神负担”。

“他不是在治疗，”柳承对盖亚说，声音里带着一丝冰冷的愤怒，“他是在进行情感阉割。”

共情，意味着能感知并理解他人的痛苦与喜悦。而当一个人连自己的痛苦都无法完整感知时，真正的共情也就无从谈起。这里的居民，在获得永恒“幸福”的同时，也永远地失落了共情的能力，失落了与他人灵魂真正共鸣的纽带，也失落了生命之所以为生命的、那份包含光明与阴影的完整性与真实性。

这，就是“灵网”在个体身上留下的、比意识汲取更加隐蔽也更加深刻的烙印。

柳承知道，他们找到了一把关键的钥匙。要动摇这个系统，或许不是直接攻击其核心，而是……唤醒这些“失落”的情感，让这些被圈养的“幸福”灵魂，重新尝到那份真实的、带着刺痛感的生命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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