粪勺入手,比想象中沉。
木柄因为常年使用,表面浸出一层深色的油渍,摸上去滑腻腻的。
何能强忍不适,学着韩尘的样子,小心翼翼地把勺子探入粪坑。
“咕嘟……”
勺头没入液体,发出沉闷的声响。
何能手腕用力,舀起——半勺。
他不敢舀满,怕洒出来。
手腕一转,粪勺缓缓升起,带着一勺黄褐色的、黏稠的、冒着气泡的“肥料”。
气味透过黑布,无孔不入。
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复合型攻击:酸腐中带着腥臊,腥臊中透着发酵的甜腻,甜腻下又藏着某种刺鼻的化学气息……混合在一起,直冲脑门。
“呕——”
何能胃里一阵翻涌,喉咙发紧,差点当场吐出来。
他死死咬住牙关,把那股冲动压下去,手腕颤抖着将粪勺移向木箱。
倾斜,倾倒。
“哗……”
半勺“肥料”落入木箱,溅起几点水花,有一滴溅在他手背上。
何能像被烙铁烫到一样,猛地缩手,差点把粪勺扔出去。
他盯着手背上那点黄渍,脸色煞白,呼吸急促。
“还行……不算太难……”
他自我安慰道,声音透过黑布变得闷声闷气,“不就是舀个……肥料吗?我能行!”
到底是皇家学院的精英弟子,学东西就是快。
几次尝试后,何能的手法越来越熟练。
从半勺到大半勺,最后甚至能稳稳地舀满一勺,手腕一转,一抬,一倾,动作流畅,一滴不漏地倒进木箱。
他甚至找到了节奏。
一勺,两勺,三勺……木箱里的液面缓缓上升。
“啧啧,何师弟,你这天赋,不去种田真是可惜了。”
韩尘在一旁调侃道,他已经舀完了自己那辆车,正靠在墙边休息,双手抱臂,好整以暇地看着何能。
何能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
他现在全部心神都在对抗那股气味,以及……对抗心里那点越来越强的崩溃感。
说真的,如果一个月前有人告诉他,他何能,皇家学院精英弟子,武皇初期修士,未来有望冲击行星学员的天才,会在域外试炼秘境里掏粪……
他绝对会一巴掌扇过去,骂对方疯了。
可现在,他不仅掏了,还掏得挺熟练。
“生活啊……”
何能心里哀叹,手腕又是一转,又一勺“肥料”落入木箱。
木箱快满了。
何能擦了把额头的汗——虽然隔着黑布和兽皮面具,其实擦不到。
他直起腰,准备舀最后一勺。
就在这时——
“吱呀。”
客栈后院的木门突然响了一下。
而更艰难的是——
他听见了脚步声。
从巷口传来,杂沓,急促,还夹杂着熟悉的、属于皇家学院弟子的说话声。
“快!就在前面!”
“我刚才看见何师兄往这边跑了!”
何能浑身一僵。
他缓缓转头,看向巷口。
阳光斜斜照进狭窄的巷道,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影子尽头,几道熟悉的身影正朝这边赶来。
木门边,正是刚才城门口那个大个子学员。
此刻,他正指着这边,满脸“我找到你了”的兴奋表情。
何能闭上了眼睛。
这一刻,他多么希望,自己真的只是一只妖兽,可以变形,可以消失,可以……不用面对这一切。
韩尘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何师兄,有同门来找你了。”
何能:“……”
他想死。
真的。
阳光照进院子,映出几道身影。
何能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
就这一眼,他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最前面,站着三个人。
三个穿着月白长袍、袖口绣金线云纹的年轻人。
皇家学院的精英学员。
而且,是何能认识的——为首那个方脸青年叫赵虎,武皇二重,和他同期入学的;旁边那个瘦高个叫孙明,都是炼器室的;最后那个圆脸少女叫周小雨,丹堂的,他还帮她炼过几次丹。
六目相对。
时间仿佛静止了。
众人的目光,从何能的脸,移到他手里的粪勺,再移到粪勺下方那个敞着口的粪坑,最后落到那辆装满“肥料”的木轮车上。
完成了这一系列视觉确认后,赵虎的喉咙里发出了一声短促的、难以置信的:
“……咦?”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后院只有风吹过的声音,以及……粪坑里偶尔冒出的气泡“咕嘟”声。
何能保持着弯腰舀粪的姿势,一动不动,像尊石雕。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所有的心理建设,所有的自我安慰,所有的“我能行”“不算太难”“生活所迫”……在这一刻,轰然崩塌。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巨大的、鲜红的、闪烁的念头:
完了。
彻底完了。
赵虎终于忍不住,他指着何能,手指颤抖:“是……是何师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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