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的荒野还浸在薄雾里,天是那种发灰的蓝,像蒙了一层没擦干净的玻璃。张叔的胶鞋踩在尚未完全冷却的沥青路面上,鞋底传来隐隐的灼热感,混着泥土和碎石的粗糙触感,这是他五年来最熟悉的味道。他抬手抹了把额头的汗,汗珠砸在路面上,“滋” 地一声就没了踪影,只留下一小片深色的印记,转瞬又被晨风吹干。
“张工,最后一段平整度检测完毕,误差 ±3 毫米,符合标准!” 小林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还掺着点抑制不住的兴奋。他手里的检测仪器还在微微发烫,屏幕上的数字跳动着,最终定格在合格区间。这孩子刚毕业就跟着来工地,皮肤从白皙晒成了深褐色,原本细嫩的手上也磨出了和年龄不符的老茧,此刻眼睛亮得像藏了星星,盯着那条向远方延伸的黑色公路,仿佛在看什么稀世珍宝。
张叔 “嗯” 了一声,没回头,手里的水平尺还架在路面上,视线顺着尺身望出去。这条被他们戏称为 “黑龙” 的主干道,此刻终于挣脱了荒野的束缚,一头扎进东边的山坳,另一头连着西边的河谷,黑色的沥青在薄雾中泛着柔和的光,像一条铺展开的绸带。五年了,从最初的勘探、划线、炸山、填谷,到后来的铺路、架桥、挖隧道,他几乎把家安在了工地上,口袋里那张褪色的全家福,边角都被磨得卷了边,照片上妻子和女儿的笑脸,是支撑他熬过无数艰难日夜的念想。
对讲机里突然传来总指挥老王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沙哑,还夹杂着电流的杂音:“各小组注意,各小组注意,‘三纵三横’最后一段路面铺设完成,所有节点全部贯通!八点整,试通车仪式开始,通知老周,让他准备好头车!”
“收到!”
“收到!”
对讲机里此起彼伏的回应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不远处的工棚里,已经传来了喧哗声,工人们陆续从床上爬起来,有的揉着眼睛,有的打着哈欠,但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掩不住的疲惫和喜悦。厨房里飘出了馒头和咸菜的香味,大锅的稀饭咕嘟咕嘟地冒着泡,蒸汽顺着窗户缝钻出来,在玻璃上凝结成水珠。
张叔终于直起腰,捶了捶发酸的后背。他今年五十六了,腰椎和膝盖都落下了毛病,尤其是阴雨天,疼得钻心。但此刻,看着这条贯通荒野的公路,所有的疼痛仿佛都减轻了不少。他记得三年前的那场暴雨,刚修好的一段路基被山洪冲得七零八落,泥浆裹着石头滚下来,把工人们半个月的心血毁于一旦。那天晚上,他和工人们在雨里站了一夜,雨水顺着安全帽往下淌,浇透了衣服,也浇凉了心。老王红着眼睛说:“怕什么?冲了咱再修!只要人在,路就一定能通!”
从那天起,他们调整了施工方案,在路基两侧加修了排水沟和防护坡,日夜加班加点,终于把冲毁的路段补了回来。还有去年冬天,鹰嘴崖的隧道施工,地质条件复杂,岩石松动,随时都有塌方的风险。小林第一次进隧道时,吓得腿都软了,被张叔骂了一句 “没出息”,然后硬拉着他在隧道里待了整整一天,教他看岩层的纹路,教他判断安全隐患。现在,那个怯生生的小伙子,已经能独当一面了。
“张工,你看!” 小林指着远方,兴奋地喊道。
张叔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薄雾渐渐散去,远处的山脚下,传来了拖拉机 “突突突” 的声音,还有人群的喧哗声。是附近村落的村民们赶来了,他们大概是早就盼着这条路通车,听到消息就迫不及待地赶了过来。
人群越来越近,男人们光着膀子,晒得黝黑,女人们穿着花布衣裳,手里提着篮子,孩子们在中间跑跳打闹,手里拿着五颜六色的野花。李婶走在最前面,她提着一个竹篮,篮子里装着十几个煮熟的鸡蛋,脸上堆着笑,远远地就喊:“张工,王指挥,可把你们盼来啦!这条路通了,我们以后可就方便多了!”
李婶是附近李家坳的村民,张叔认识她。之前去村里租场地存放建材时,见过她几次。李婶的男人早逝,她一个人带着孩子,靠种点菜、养几只鸡过日子。之前她要去镇上卖菜,得凌晨三点就起床,背着沉甸甸的菜篮子,走三个多小时的山路,翻两座山,才能到镇上的集市。有一次下雨路滑,她摔了一跤,菜撒了一地,腿也摔破了,坐在路边哭了半天。后来张叔听说了,让工人们顺道把她的菜带到镇上,帮她卖了。
“李婶,你怎么来了?” 张叔迎上去,接过她手里的篮子。
“这不是听说路通了嘛,我给大伙儿送点鸡蛋,沾沾喜气!” 李婶笑着说,眼睛里亮晶晶的,“张工,真是谢谢你们了!以后我卖菜,开车二十分钟就能到镇上,再也不用走那破山路了!”
周围的村民也纷纷附和:“是啊是啊,以后孩子们上学也方便了,不用再早起赶路了!”“听说以后会有公交车,到县城也快了!”“以后咱们这儿的山货也能运出去了,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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