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如水般平静流淌,那些曾经过于尖锐的棱角,似乎都被这安宁的日常磨得圆润光滑。直到一个周末的清晨,一个微小却意义非凡的变化,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再次提醒他们,有些伤痕正在从最深处真正地愈合。
那是个阳光灿烂的周六,苏晚拉着林深去城郊新开的一家大型花卉市场。她最近对装扮阳台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声称要将那里变成一个小小的“空中花园”。
市场里熙熙攘攘,各色花卉争奇斗艳,空气中混合着泥土的清新和无数种馥郁的花香。林深跟在她身边,看着她像只快乐的蝴蝶,穿梭在不同摊位前,仔细询问每一种植物的习性,眼眸在五彩斑斓的花丛中显得格外明亮。
他耐心地陪着,偶尔在她拿不定主意时给出建议。走到一个专门售卖百合的摊位前,大丛大丛的香水百合、亚洲百合、东方百合肆意绽放,洁白、粉嫩、明黄,花瓣肥厚,香气浓烈得几乎有些霸道,形成了一片视觉与嗅觉的漩涡。
若是以前,林深会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迅速绕行,或者干脆停留在几米之外。百合花粉对他而言,曾是比任何恶劣天气或高强度工作更令人警惕的存在,是潜伏在美好表象下的过敏源,是身体对那段缺失记忆无声的、固执的抗议。
但今天,他停下了脚步,就站在那片浓烈的花香里。
苏晚正弯腰看着一盆重瓣的亚洲百合,察觉到身边人没有跟上,回过头,恰好看到林深微微仰头,似乎在仔细分辨着空气中的味道。他神色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探究,鼻翼轻轻翕动,没有任何不适的征兆。
苏晚的心猛地一跳,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涌上心头。她屏住呼吸,不敢打扰,只是紧张地观察着他的反应。
林深在原地站了足足一分钟,然后,他转向她,眼神里带着一种奇异的、混合了惊讶和确认的光芒。
“好像……”他开口,声音平稳,带着一丝不确定,“没什么感觉。”
苏晚几乎是瞬间睁大了眼睛,她快步走回他身边,抓住他的手臂,上下打量着他:“真的?鼻子不痒?喉咙没事?皮肤呢?”
林深任由她检查,甚至配合地抬起手臂看了看,然后肯定地摇了摇头:“没有,一切正常。”
为了进一步验证,他主动向那丛开得最盛的白色香水百合走近了一步,几乎将脸凑到了花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浓郁的花香瞬间充盈肺腑。
没有预料中的鼻腔刺痛,没有喉咙发紧的窒息感,没有皮肤即将泛起红疹的预兆。只有花朵本身纯粹而热烈的芬芳。
他愣住了,随即,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轻松感如同温热的潮水,从四肢百骸涌向心脏。他缓缓直起身,看向同样一脸震惊和狂喜的苏晚。
“它……消失了。”他低声说,像是在陈述一个奇迹。
苏晚紧紧抓住他的手,眼眶瞬间就红了。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过敏症对他意味着什么。它不仅仅是一种生理上的困扰,更是那段被强行割裂的过去,在他身体上留下的、最顽固的烙印。是他潜意识里对“百合”所象征的、与苏晚相关的甜蜜与创伤,一种矛盾而痛苦的生理反应。
而现在,烙印消失了。
随着记忆的彻底回归,随着心结的完全打开,随着他们之间再无隔阂的信任与爱意,这具身体,终于原谅了过去,接纳了现在,与他的灵魂达成了最终的和解。
“太好了……”苏晚的声音带着哽咽,千言万语,只化作这三个字。她踮起脚尖,不顾周围人来人往,用力地抱住了他。
林深回抱住她,手臂收得很紧。他将脸埋在她带着淡淡发香的颈窝,感受着怀中真实的温暖,也感受着自己体内那片终于变得完整而通畅的世界。
“我们买一束百合回去吧。”他在她耳边轻声说,带着一种宣告般的郑重。
最终,他们抱着好几束花离开,其中就有一大捧盛放的白色香水百合。回家后,苏晚精心地将它们插在客厅最显眼的水晶花瓶里。浓郁的花香渐渐弥漫到公寓的每一个角落。
整个下午和晚上,林深无数次经过那束百合,有时甚至会驻足片刻,确认那曾经如影随形的威胁真的不复存在。每一次确认,都带来一次更深层次的释然。
夜晚,他们相拥而眠。百合的幽香透过门缝,丝丝缕缕地飘进卧室,不再是警报,而是变成了最安神助眠的芬芳。
林深在沉入梦乡前,最后一个清晰的念头是:他终于,连身体都彻底“回家”了。
那个因为遗忘而产生的、最后的枷锁,在这一天,被无声地解开,丢弃在了那片灿烂的花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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