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义庄,踏入山林,阳光刺得黄惊有些睁不开眼。连日的高烧和饥饿虽然暂时被压了下去,但身体依旧虚弱得像一张拉满后松弛的弓,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背后伤处的钝痛如影随形。
更沉重的是心里的茫然。
去哪里?
天下之大,似乎没有他的容身之处。宗门已毁,家园难归,官道通衢张贴着他的画像,连偏僻村落都可能藏着黑水帮的眼线。报仇?这个念头在义庄发下毒誓时无比清晰炽热,可一旦面对这苍茫天地和自身蝼蚁般的无力,便迅速冷却,只剩下冰冷的空洞。
仇人是谁?是那晚屠戮宗门的黑衣人?是能驱动官府发下海捕文书的神秘势力?还是一个更庞大、更隐于幕后的黑手?他一无所知。他甚至连像样的武功都不会,只会几手强身健体的粗浅把式,和一套舞起来像抡烧火棍的基础剑法。拿什么报仇?用他药囊里的甘草三七吗?还是用那柄……
他的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触碰到那被破布紧紧缠绕的、坚硬冰冷的轮廓。
断水剑。
这柄传说中的神兵,此刻不再是师兄临终托付的沉重责任,也不再是绝境中给予他一丝冰凉慰藉的异物,它变成了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惊肉跳。
怀璧其罪。
这柄剑,就是他的取死之道。只要它还带在身上,无论逃到哪里,那些嗅着血腥味的猎犬终会找到他。栖霞宗的覆灭就是明证。为了它,可以血流成河。他一个连自保都难的药铺小子,凭什么守护它?又凭什么依靠它?
一个清晰而无奈的念头浮上心头:必须把它藏起来。
不是丢弃,大师兄的托付他不敢忘,宗门的血仇他不能忘。而是隐匿,等待……等待或许永远也不会到来的、有能力拿起它的那一天。
当务之急,是活下去。活下去,才能有机会弄清楚仇人是谁,才能有机会变得强大,才能有机会……回来取回它。
他需要食物,稳定的食物来源,需要相对安全的环境让伤势彻底痊愈,需要信息,需要了解外界的风声。而这些,荒山野岭给不了他。
他的目光,投向了远山轮廓之外,那隐约代表着人烟和城镇的方向。
进城。
这个念头让他本能地瑟缩了一下。城里遍布眼线,风险极大。但……或许也是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而且,他记得师父闲聊时提过,如今天下承平已久,各地州府对流民乞丐的盘查并不严苛,甚至一些大城还会设粥棚施舍。
扮作乞丐。
这个选择带着巨大的屈辱。他黄惊,虽非大富大贵,也是清清白白的医药世家出身,何曾想过会沦落到沿街乞讨的地步?但义庄生啮鼠肉的经历,早已将他那点可怜的尊严磨蚀殆尽。与活着相比,脸面算什么?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衣衫早已破烂不堪,沾满泥污、血渍和不明秽物,散发着一股混合了霉味、血腥和汗臭的难闻气息。头发纠结如草,脸上脏污得看不出本来面目。这副尊容,根本无需刻意装扮,活脱脱就是一个刚从哪个灾荒之地逃出来的流民乞丐。
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一个苦涩的弧度。
现在,只差最后一步了。
他环顾四周,寻找着合适的地点。最终,他选定了一棵极为粗壮、至少有数百年树龄的老槐树。树干需数人合抱,树冠如盖,根系虬结隆起,在地面上形成天然的凹陷和空隙。
他选了一处最为隐蔽、被其他树根和茂密杂草覆盖的树根缝隙,蹲下身,用断水剑小心翼翼地挖掘起来。青铜短剑异常锋利,切开泥土和细小的根须毫不费力。很快,一个深约两尺的土坑便挖好了。
他解下腰间的短剑,捧在手中。破布散开,暗沉的剑身暴露在天光下,那些水波状的暗纹似乎比在义庄时清晰了一丝。他凝视着它,心情复杂。这柄剑牵连了太多血腥和秘密,也寄托了他无法承载的期望。
“委屈你了。”他低声说,像是在对剑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暂且在此安睡。待我……有能力归来之日,定将你重见天日。”
他将短剑轻轻放入土坑,仔细地用破布包裹好,然后一把一把,将挖出的泥土回填,压实。最后,他将周围的落叶、杂草和浮土重新覆盖上去,仔细抹平痕迹,直到看不出任何异样。
做完这一切,他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仿佛失去了最重要的倚仗,心里空落落的。他最后看了一眼那棵老槐树,将它的位置、周围显着的特征死死记在脑海里。
然后,他背起那个空空荡荡、只剩几味普通草药的药囊,深吸一口气,朝着城镇的方向,迈开了脚步。
他不再是一个携带着惊天秘密的逃亡者,只是一个落魄、肮脏、饥饿的乞丐。
通往最近县城的官道上,行人车马渐渐多了起来。黄惊低着头,缩着肩膀,混在零星几个同样衣衫褴褛的流民之中,努力让自己显得更加不起眼。城门口的兵丁果然只是懒洋洋地扫了他们几眼,并未过多盘查,便挥手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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