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雨,缠缠绵绵,从后半夜一直下到天光微亮,还没有停歇的意思。
黄惊缩了缩脖子,把身上那件半旧不新的青灰色杂役弟子服又裹紧了些。雨水顺着藏剑阁飞翘的檐角滴滴答答往下落,在青石板上砸出一个个小小的水窝。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子潮湿的土腥气,混着远处灶房飘来的、若有若无的粥米香,勾得他肚子里一阵轻微的咕噜。
他打了个哈欠,揉了揉还有些发涩的眼睛。寅时三刻,天还暗沉得很,整个栖霞剑宗大半都还在沉睡,只有他这种负责洒扫的底层弟子,才需要在这个点儿爬起来。
推开藏剑阁那扇沉重的、带着木头特有涩响的阁门,一股陈旧的、混合着灰尘、墨香和淡淡铁锈的气息扑面而来。阁内光线昏暗,只能隐约看见一排排高及殿顶的黑木书架,像沉默的巨人伫立在阴影里,上面密密麻麻插满了各色剑谱、札记、以及一些他连名字都叫不出的典籍函册。
黄惊叹了口气,认命地拿起门后立着的鸡毛掸子和抹布。他本是山下小镇一个药材铺掌柜的儿子,家里往上数三代,都是跟甘草当归打交道的,连只鸡都没杀过。一年前,爹娘不知听了哪个游方道士的忽悠,说他有“宿慧”,硬是掏空了大半家底,把他塞进了这天下第二的剑宗山门。
“天下第二……”黄惊一边踮着脚,费力地去掸书架高处的积灰,一边在心里默默念叨。这名头听着是响亮,可对他这种既无家传、又无天赋,连引气入体都磕磕绊绊的人来说,简直就是个笑话。同批入门的弟子,资质好的早已练出剑气,差的也能把一套基础剑法舞得像模像样,只有他,舞剑像抡烧火棍,打坐如坐针毡。
最后,传功的教习看他实在朽木不可雕,又念在他识得几个字,家里似乎是开药铺的,便大手一挥,把他打发到了这藏剑阁,名义上是“守阁弟子”,实则就是负责打扫清洁的杂役,兼带在宗门需要时,帮着药庐处理些简单的草药。对此,黄惊倒是挺满意。比起在演武场上被揍得鼻青脸肿,或是打坐打得双腿发麻,他宁愿待在这满是灰尘的故纸堆里,至少清静。偶尔,他还能从药庐顺点边角料的药材,自己鼓捣些活血化瘀、安神助眠的小药散,也算没完全丢了家传的手艺。
他手脚麻利地擦拭着书架隔板,动作间带着一种常年处理药材的细致。灰尘在昏暗的光线里飞舞,像一群躁动的小虫。擦到最里面一排书架时,角落里一个毫不起眼、甚至有些破旧的木匣引起了他的注意。这匣子蒙尘太厚,边角都被虫蛀了几个小洞,混在一堆或华美或古朴的剑匣典籍中,显得格外落魄。
“这地方……我上个月好像没擦到这儿?”黄惊嘀咕着,随手用抹布拂去匣子上的厚灰,露出了底下暗沉无光的木纹。没有锁,他轻轻一掰,匣盖就开了。里面没有预料中的剑谱,只有几本线装的、纸页泛黄发脆的旧书册,封面上一个字也无。
他随手拿起最上面一本,翻开。里面的字迹是毛笔写的,有些潦草,甚至可以说是狂放,墨迹深浅不一,似乎是在不同心境下陆陆续续写就。
前面的内容大多是些零碎的练功心得,夹杂着对某些剑招的批判或推崇,语气极大,动辄“狗屁不通”、“似有所悟”,看得黄惊暗暗咋舌,心想这不知是哪位脾气不好的前辈祖师留下的。他漫不经心地一页页翻过,直到中间某页,几行字猛地攫住了他的目光:
“……访古吴越旧地,得窥残碑。昔越王使工以白马白牛祠昆吾之神,采金铸八剑……一名掩日,二名断水,三名转魄,四名悬翦,五名惊鲵,六名灭魂,七名却邪,八名真刚……其剑藏于八处剑墓,分镇八方,非天命不可轻动。然,余窃以为,八剑聚,乾坤易主,非虚言也!”
字迹在这里显得格外激动,墨点飞溅。
黄惊的心跳漏了一拍。越王八剑?他好像在哪本野史杂谈里瞥见过这个名字,但从未当真。乾坤易主?这口气也太大了些。他定了定神,继续往下看,后面又恢复了各种零碎的感悟,只是在最后几页,笔迹变得凝重甚至有些焦躁:
“……剑墓之说,恐非空穴来风,近日心神不宁,似有阴霾窥伺……留此笔记,以待有缘。若后人得见,切记,慎之!慎之!”
最后两个“慎之”,几乎是用尽全力划在纸上,带着一种不祥的预感。
黄惊合上书册,怔怔地站在原地。窗外,雨声似乎更密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寒意,顺着脊椎慢慢爬了上来。是这阁子里太阴冷了么?他甩了甩头,试图把这荒谬的传说和心头那点不安一起甩出去。什么神剑,什么乾坤,跟他这个只想混口饭吃的药铺小子有什么关系?
他把书册小心翼翼地放回木匣,推回那个不起眼的角落,又特意多拂了些灰尘上去,让它看起来和之前别无二致。做完这一切,他才感觉心跳平复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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