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殿偏殿的公议,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雷暴,来得猛烈,去得也快,却在所有亲历者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
沈星落退下后,殿内陷入了一种极其微妙的寂静。方才还慷慨激昂、要求严惩的御史们,此刻个个面如土色,如坐针毡。他们弹劾的每一条罪状,都被那女人用最正统的圣贤经典砸了回来,砸得他们哑口无言,甚至隐隐有了一种“枉读诗书”的羞愧感。
高座之上的帝王,面色沉静如水,目光缓缓扫过下方群臣,最后落在了脸色铁青的柳相身上。
“柳爱卿,”陆景渊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千斤重压,“方才沈氏所引,可是亚圣之言,太宗之鉴?”
柳相嘴角抽搐了一下,不得不躬身道:“回陛下,确是。”
“那爱卿以为,朕之后宫,教导宫人知晓民生艰难、谨守本分,引用先贤警句,可有不妥?”
这话问得诛心。柳相能说什么?难道说亚圣和唐太宗说得不对?他深吸一口气,几乎是咬着牙道:“陛下圣明,教导宫人自无不可。只是沈氏身份特殊,恐引人非议,于宫规……”
“宫规?”陆景渊轻轻打断他,指尖在龙椅扶手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宫规可曾明令禁止引用《孟子》与《贞观政要》?还是说,柳爱卿觉得,朕的宫规,大过了圣贤道理?”
“臣不敢!”柳相心头一凛,立刻躬身谢罪,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皇帝这话,扣下来的帽子可就大了。
陆景渊看着他,语气依旧平淡,却不容置疑:“巫蛊一案,朕已明断,乃小人构陷。今日公议,众卿也亲耳所闻,亲眼所见。沈氏言行,虽有不当,引致误解,然其心可悯,其情可原。往后,朕不希望再听到任何借此生事、非议宫闱之言。”
他的目光扫过全场,带着帝王的威压:“众卿可明白?”
“臣等明白!”群臣齐声应道,无人敢再有异议。
“只是……”陆景渊话锋一转,目光重新落回柳相身上,“今日之事,终究因沈氏而起,引得朝堂纷议,耗费朕与诸公精神。柳爱卿身为宰辅,未能明察在先,亦有失察之嫌。朕若不稍作惩戒,恐难以服众。”
柳相的心猛地提了起来,头皮发麻。来了!皇帝果然要借题发挥!
“朕听闻,国史馆编修辅佐一职,至今尚有空缺?”陆景渊状似随意地问道。
国史馆编修辅佐,并非什么显赫要职,品阶不高,实权更谈不上,主要负责整理、校对浩如烟海的史料档案,是个需要极大耐心和深厚学识的清苦差事,历来多由年老博学、却不善钻营的翰林担任。但此职有一个特殊之处——它能够接触到大量未经修饰的原始档案,包括前朝乃至本朝的一些机密记录。
柳相心中警铃大作!皇帝要这个位置?他想干什么?难道……
不容他细想,陆景渊已继续说道:“此职关系国史修纂,至关重要。柳爱卿既一时失察,便暂且将举荐此职之权交还于朕,以示警醒。爱卿以为如何?”
这惩罚,轻得几乎像是一句玩笑话。用一个无足轻重的举荐权,换宰相一个“失察”的过错,表面上看,简直是帝王对重臣的格外宽容。
但柳相却丝毫感觉不到轻松。他隐隐觉得,皇帝的目标根本不是惩戒他,而是那个看似不起眼的“编修辅佐”之位!可他没有任何理由反对,难道要为了一个芝麻小官的选择权,跟皇帝硬顶,坐实自己“心怀叵测”?
电光石火间,柳相权衡利弊,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躬身道:“陛下教训的是,臣……领罚。谢陛下隆恩。”
“嗯。”陆景渊满意地微微颔首,“退朝吧。”
……
碎玉轩内,沈星落正拿着小锄头,小心地给番薯苗松土,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公议从未发生过。
莲儿在一旁,又是后怕又是兴奋,叽叽喳喳地说着打听来的后续:“娘娘,您没看见,那些大人们出来时,脸色可难看了!尤其是柳相,听说陛下罚了他呢!”
“哦?罚了什么?”沈星落头也没抬,随口问道。
“好像是……罚了他举荐什么官的权力?”莲儿挠挠头,对前朝的官职并不太懂。
沈星落动作一顿,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陆景渊动作倒快。
果然,不到半个时辰,王德贵便再次笑眯眯地来了碎玉轩,这次带来的是一道正式的旨意。
旨意前半部分,是对今日之事的最终定论,重申巫蛊案已结,训诫后宫不得再非议沈氏言行。后半部分,则话锋一转——
“……沈氏虽静居思过,然闻其素娴文史,颇通翰墨。国史馆编修辅佐一职空缺,特旨允沈氏暂领其责,整理校对前朝旧档,以明得失,以赎前愆。钦此。”
莲儿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得陛下好像又给了娘娘一个差事?但听起来像是个很辛苦又没油水的活儿。
沈星落却心中透亮。陆景渊这是把她“颇通翰墨”的形象利用到了极致,顺水推舟,给了她一个名正言顺接触核心历史档案的身份! “以赎前愆”,更是把此举包装成了对她的另一种“惩罚”,堵住了所有人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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