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举案尘埃落定,其引发的余波却仍在京城各个角落震荡。茶楼酒肆里,说书人唾沫横飞地讲述着陛下如何英明神武、明察秋毫,将那些蛀虫贪官一网打尽;街头巷尾,百姓们交口称赞,尤其是那些寒门出身的人家,更是觉得扬眉吐气,仿佛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希望。
皇宫大内,却仿佛与外界的沸腾隔着一层无形的墙,依旧维持着它森严而冰冷的秩序。只是这秩序之下,暗地里的人心浮动,却比以往更加剧烈。
碎玉轩更是如此。虽说位置依旧偏僻,但看守的侍卫们脸上的神色却悄然恭敬了几分,内务府送来份例的小太监腰弯得更低,连那料子粗糙的布匹和发霉的茶叶,都仿佛比往日“新鲜”了些许。常嬷嬷和老钱头走起路来,腰杆都下意识地挺直了,脸上带着与有荣焉的光彩——虽然他们压根不知道自家娘娘到底做了什么,但陛下在处置了科举大案后没多久就驾临这偏僻角落,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信号。
陆景渊是这日傍晚来的。依旧没有提前通传,玄色的身影出现在庭院门口时,夕阳正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威压和……一丝若有似无的缓和。
他挥退了想要行礼的常嬷嬷和老钱头,目光径直落在那扇半开的窗户上。沈星落正趴在窗台上,手里捏着一根不知从哪儿捡来的枯草,逗弄着试图爬过窗棂的一队蚂蚁,嘴里还嘀嘀咕咕:“笨哦,路走错啦……那边有糖渣不去搬,非往这光溜溜的地方爬……”
一副全然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疯傻模样。
陆景渊脚步顿了顿,眼底掠过一丝极复杂的情绪。就是这个女人,几句疯言疯语,却搅动了整个朝堂风云,帮他扳倒了一个心腹大患,重重挫了柳家的锐气。
他缓步走近。
阴影笼罩下来,蚂蚁惊慌失措地四散奔逃。沈星落似乎才察觉到有人,茫然地抬起头,脏兮兮的小脸上沾着点灰,眼神懵懂又带着点被打扰的不悦,看着他不说话。
“科举案,了了。”陆景渊开口,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像是在陈述一件寻常事。
沈星落歪着头,眨了眨眼,似乎没听懂,又低下头想去寻那些跑掉的蚂蚁。
“周显死了。那些舞弊的,都得了该有的惩处。”他继续道,目光紧紧锁着她,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不少有真才实学的寒门士子,得以入仕。”
听到“寒门士子”几个字,沈星落拨弄枯草的手指几不可查地微微一顿,极其短暂,快得像是错觉。随即她又撅起嘴,嘟囔道:“蚂蚁……被你吓跑了……赔我的蚂蚁……”
陆景渊眸色深了深。果然,她对“寒门”是有反应的。即便疯癫,某些深入骨髓的倾向,依旧会本能地流露。
他不再试探,直接道:“你,有功。”
沈星落眨巴着眼看他,一脸“你在说什么鬼话”的茫然。
“朕向来赏罚分明。”陆景渊负手而立,夕阳在他周身镀上一层金色的光边,却丝毫软化不了那与生俱来的冷硬,“说吧,想要什么赏赐?”
金银?珠宝?绫罗绸缎?恢复些许待遇?他想听听,她会要什么。这或许能进一步判断,她这疯癫底下,到底藏着几分清醒的算计。
沈星落歪着头,啃着指甲,似乎真的很努力地在思考这个“难题”。她看看天,又看看地,最后目光溜溜达达地,落在了角落里那个小小的、简陋的泥炉上——那是平日里温药热饭的家伙什,常嬷嬷看得跟眼珠子似的。
她眼睛忽然一亮,像是想到了什么极好的主意,兴奋地指着那泥炉,又比划着旁边空着的一小块地方,声音带着雀跃:“要……要那个!大大的!能煮好多好多好吃的!香的!不要馊的!”
她语无伦次,手舞足蹈:“我自己煮!不给坏虫子下药的机会!香香的,热热的……”她说着,甚至夸张地吸了吸鼻子,仿佛已经闻到了想象中的美味,脸上露出纯粹的、近乎孩童般的渴望。
陆景渊愣住了。
他预想了无数种可能,甚至包括她是否会趁机提出要走出这碎玉轩,却万万没想到,她想要的,竟然只是一个……小厨房?
金银财宝,权势地位,她仿佛全然不懂,心心念念的,竟只是一口干净热乎的吃食?防范下毒?
这要求简单到近乎可笑,甚至有些可怜。却又该死的合理!对于一个整日生活在被毒杀恐惧中、吃喝都需小心翼翼的人来说,还有什么比一个能完全由自己掌控的厨房更实在的赏赐?
他心底那根紧绷的、名为“怀疑”的弦,不由自主地又松动了几分。若这都是演戏,那这演技也未免太过浑然天成,连这种细节都算计到了?
沉默了片刻,他开口,声音听不出波澜:“准了。”
沈星落立刻欢呼一声,像是个得到了心爱玩具的孩子,拍着手在原地转了个圈,笑得见牙不见眼。
“朕会吩咐内务府,明日就派人来砌灶台,一应器具食材,按……按寻常美人份例供给。”他顿了顿,补充道,“朕会拨两个可靠的老实宫人过来,专司此事。”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