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纸屑如同苍白的雪片,纷纷扬扬,落了满地,也落在了僵立当场的沈福那身簇新的管家服上。他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手指哆嗦着指向那隆起的被窝,气得嘴唇直抖,却一个字也骂不出来——跟个疯子,能计较什么?
老钱头耷拉着眼皮,上前一步,不咸不淡地做了个“请”的手势:“沈管家,娘娘乏了,您看……”
逐客令下得明明白白。
沈福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最终将所有不甘和怒怨狠狠咽回肚子里,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好……好!奴才……告退!”
他几乎是踉跄着冲出了碎玉轩,背影狼狈不堪,哪还有来时那几分故作姿态的恭敬与倨傲。
常嬷嬷默默拿来笤帚和簸箕,一点点将地上的碎纸屑清扫干净。每扫一下,心里都沉甸甸的。那信上的内容,她念了,一字一句都像是裹着蜜糖的毒针。娘娘虽疯了,可这般直白地撕碎母家来信,终究……太过惊世骇俗。若传出去,一个“不孝”的罪名是跑不了的。
她担忧地看了一眼床榻的方向。
被子底下,沈星落紧闭着眼,呼吸均匀,仿佛真的睡着了。可那微微颤抖的睫毛和袖中紧握的拳,却泄露了她远非平静的内心。
愤怒,后怕,还有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绝。
沈家!好一个沈家!
那封信,哪里是家书?分明是一道道催命符!字里行间充斥着的,根本不是亲情,而是**裸的算计和利用!他们关心的不是她在冷宫是死是活,不是她为何“疯癫”,他们只关心她还有没有“价值”,能不能重新成为他们攀附皇权、稳固地位的棋子!
甚至在她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刺杀之后,他们送来的不是关怀,而是急不可耐的试探和指令!让她去争宠?让她去诉冤?让她继续为那个冰冷无情的“家”奉献一切?
原主就是被这份所谓的“家族责任”压垮,一步步走向深渊的!
她不是原主!她是从异世而来、在绝境中咬牙求生的沈星落!她好不容易才从冷宫那鬼地方爬出来,好不容易才在皇帝多疑的审视和贵妃恶毒的算计中挣得一丝喘息之机,绝不能再被拖回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泥潭!
撕碎那封信,是本能,也是宣言。
斩断这最后一丝妄念!从此以后,她沈星落,只为自己而活!
接下来的两日,碎玉轩异常安静。那日沈福带来的点心,沈星落一口没碰,全让老钱头处理了。她依旧疯疯癫癫,却比往常更加沉默,时常一个人对着窗户发呆,一坐就是大半天,眼神空茫茫的,不知道在看什么。
老钱头和常嬷嬷看在眼里,只当她是那日被家书“刺激”到了,心下更是怜悯,伺候得也更加尽心,绝口不再提沈家二字。
第三日清晨,常嬷嬷端来早膳时,发现沈星落竟早早起来了,披头散发地蹲在院里那棵歪脖子树下,用手抠着树根旁的泥土,弄得满手污泥。
“娘娘,您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地上凉!”常嬷嬷忙放下食盒去扶她。
沈星落却不肯起来,神秘兮兮地指着那泥坑,压低声音说:“埋起来……不好的东西……都要埋起来……虫子才找不到……”
常嬷嬷只当她又在说疯话,柔声哄着:“好好好,埋起来,埋起来。咱们先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埋,好不好?”
沈星落这才被劝起来,洗了手,乖乖坐下吃饭。
然而,到了午后,常嬷嬷去小厨房烧水的功夫,再回到正殿,却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烟熏火燎之气!
她心下一惊,快步进去,只见沈星落竟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个破旧的铁皮盆,放在屋子正中央,盆里还有未燃尽的纸灰在冒着缕缕青烟!而沈星落本人,则蹲在盆边,手里拿着最后几片明显是之前那封家书的碎片,正小心翼翼地往余烬里添!
“娘娘!”常嬷嬷失声惊呼,冲过去就想阻止。
沈星落却猛地转过头,脸上不是平日里的痴傻,而是一种异常的、带着某种执拗的平静,眼神亮得骇人。她竖起一根沾着灰烬的手指,抵在唇边:“嘘——!”
常嬷嬷被她这眼神和动作镇住了,一时竟不敢上前。
沈星落将最后几片碎纸投入盆中,看着它们被残火吞噬,蜷缩,最终化为灰烬。她拿起一根小木棍,仔细地将所有灰烬都搅散,确保再无一个字迹可辨。
做完这一切,她才长长地、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般吐出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个近乎天真烂漫的笑容,拍手道:“烧光光啦!坏东西都没啦!虫子吃不到啦!”
常嬷嬷看着她脸上那纯粹的笑容,又看看盆里冰冷的灰烬,心头百感交集,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她似乎有些明白了。娘娘烧的,或许不止是一封信,更是那些压得人喘不过气的过往、算计和枷锁。
“烧了好……烧了干净……”常嬷嬷喃喃道,上前扶起沈星落,替她拍去裙角的灰尘,“娘娘做得对。”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