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杨立秋的归来,让杨家姆妈连日来紧锁的愁眉终于舒展开来。如今在陆家帮忙时,她总是眉眼带笑,连走路的步子都轻快了许多。
周末放学回家的晓棠刚进门就愣住了——杨奶奶正抱着小宝宝,嘴里竟轻轻哼着一段沪剧《罗汉钱》的小调。这可是晓棠头一回听见杨奶奶哼唱曲子。
“杨家姆妈,立秋这次回来,该不会再出远门了吧?”陆伯轩放下手中的报纸,关切地问道。
“不走了不走了,”老太太连连摆手,“他说打算离开部队,回来自己做点小生意。我寻思着,最好赶紧把婚事办了,成了家才能安定下来。”
“这样最好。听说江北的共军都快打到南京了,国民党这气数,怕是要到头喽。”
“杨奶奶,”晓棠轻声插话,“我想跟您学缝被面,我在学校总缝不好……”
“好好好,奶奶这就教你!”杨家姆妈笑得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我们晓棠真是长大了,知道学这些了。”
说着便拉起晓棠的手,祖孙俩一前一后往楼上走去。
陆国忠推开家门时,堂屋里灯火温黄,一家人正围着八仙桌吃晚饭。玉凤见他回来,忙撂下筷子要起身盛饭。
“你们先吃,别等我。”陆国忠将公文包轻轻递到玉凤手里,脚步未停,“我找立秋阿哥说点事。”
后门的青石板还残留着白日的余温。他穿过窄巷,叩响了杨家的木门。
杨立秋在客堂间里来回踱步,见了他立即迎上来,压低嗓音:“国忠,上次那份布防图不能用了。”
“怎么回事?”陆国忠心头一紧。
“美国顾问团提了新方案,京沪警备司令部全部推倒重来。”杨立秋叹了口气,目光里带着歉意,“现在保密规格提得很高,我尽量想办法。”
“有劳立秋阿哥费心。”陆国忠上前握住他的手,“安全第一。”
“原本想辞了这个差事,回家过安生日子。”杨立秋望向窗外的夜色,眉头深锁,“可上峰死活不批。台湾我是决计不去的——老娘年事已高,总不能一直劳烦你们照应。”
“撤往台湾?”陆国忠敏锐地捕捉到话里的讯息。
“不止军队,银行也要搬。”杨立秋声音更低了,“这几个月在台湾,就是跟长官忙着安排驻地和金库。那么多部队要安置,还有国库的黄金美钞......”
陆国忠默默颔首。又说了几句家常,他正要告辞,杨立秋突然想起什么:
“驻扎浏河的保安总队,你们是不是在接触?司令部已经收到风声,正在部署防范哗变的方案。”
“明白了。”陆国忠在门口驻足,回头深深看了杨立秋一眼,“保重。”
虽说这时才晚上七点不到,但隆冬的上海早已夜色深沉。
刚出杨家,陆国忠便是一愣——不知何时起的浓雾,已将整条弄堂吞没。像是有人从天上倾倒下一桶浓稠的灰白颜料,青石板路在几步开外便失了踪影。两旁石库门房子的雕花门头、晾衣竹竿、甚至二楼窗户里透出的昏黄灯光,统统被这无声无息的雾吞噬了。
“怎么起这么大的雾......”他暗自惊异。
试探着往前迈了一步,皮鞋落在石板上,声音闷得奇怪,仿佛被雾吸走了。
......再走几步,应该是自家后门的位置,雾却更浓了。手指终于触到一片冰凉——是自家的木门。他顺势推开门,正要跨进天井,突然,眼角瞥见左侧不远处,雾气开始扭曲、凝结,渐渐勾勒出一个模糊的人形。
没有五官,没有衣饰,只是一团勉强维持着站立姿态的浓雾,却让他感觉正被死死盯着。
“什么人?”陆国忠心中一紧,大喝一声,迅速摸向腰间,却是空空如也——配枪还在公文包里。
那雾状人形似乎被这一声吼惊到,迅速转动身形,朝弄堂深处窜去,呼吸之间便遁入浓雾,无影无踪。
陆国忠刚要抬脚去追,却犹豫了——能见度不足一米,或许是哪家的邻居也在浓雾中寻找自家的房门?
回到家中时,晓棠正和一家人聊着学校的见闻。心有余悸的陆国忠默默盛了碗饭,在桌边坐下,一边吃一边听。
“这两天总有些生面孔在学校附近转悠。”晓棠说着,忽然转过头来看他,“国忠哥,你说那些人是做什么的?”
玉凤抢先一步,把剥好的橘子塞进晓棠手里:“还能是啥?这年头,满大街都是盯梢的。你可得当心,少说话。”
“高三的两个男生前天被抓走了。”晓棠压低声音,“教务主任说……是红党分子。”
陆国忠放下碗筷:“学校里也这么不太平了?”
“谁说不是呢!”晓棠往前凑了凑,“最起劲的就是那个牛主任,连校长都被她打过小报告。”
“牛主任这人,我倒知道些底细。”陆国忠沉吟道,“她早年曾在保密局做过外围,抗战那会儿我同她打过交道。那时候人还算明白,怎么如今也……疯魔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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