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淮南败讯如一块巨大的、浸透了冰水的裹尸布般笼罩下来后,这座东吴的帝都便陷入了一种死寂的闷热里。
空气凝滞,压得人喘不过气,连往日最喧嚣的市井也变得异常安静,仿佛所有人都在屏息等待着什么。
等待那位刚刚经历了前所未有惨败的皇帝,会如何宣泄他的雷霆之怒。
皇宫内。
昔日象征着权力与繁华的殿堂,此刻却弥漫着一股令人齿冷的寒意。侍卫们盔甲鲜明,持戟而立,脸上却毫无生气,眼神低垂,不敢与任何人对视。宫人内侍更是噤若寒蝉,行走间脚步轻得如同鬼魅,生怕一丝声响便会引来灭顶之灾。
孙皓回来了。
没有盛大的凯旋仪式,没有万民跪迎,只有一支残破不堪、丢盔弃甲的御林军,护卫着一辆遮掩得严严实实的马车,在夜幕的掩护下,悄无声息地驶入了宫城。他拒绝见任何人,将自己关在寝殿内整整一日一夜,殿内不时传出器物摔碎的刺耳声响和压抑不住的、野兽般的低吼。
次日清晨,朝会的钟鼓声沉闷地响起,敲在每一个有心人的胸口。
文武百官鱼贯而入,每个人的脸上都笼罩着一层浓重的阴云。他们偷眼望向那高高在上的御座,那里空无一人。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殿外潮湿闷热的空气,无声地渗透开来。
许久,沉重的脚步声才从后殿传来。孙皓出现了。
他依旧穿着那身显得有些皱巴巴的龙袍,脸色是一种极不正常的灰败,眼窝深陷,布满了血丝。但那双眼眸中燃烧的,却不是颓败,而是一种近乎疯狂的、择人而噬的怨毒。他一步步走上御阶,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群臣的心尖上。
他没有立刻坐下,而是用那双赤红的眼睛,缓缓地、一个一个地扫视着下方的臣子。目光所及之处,人人低头,不敢直视。
“十万大军……”孙皓开口了,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朕的十万大军!还有无数的粮草、军械……就这么没了!丢在了合肥城下,丢在了杜预那个书生手里!”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刺耳:“谁能告诉朕!这是为什么?!!”
殿内一片死寂,连呼吸声都几乎听不见。
“是朕指挥不当吗?是朕不够勇武吗?”孙皓猛地一拍御案,震得笔砚乱跳,“都不是!是有人!有人通敌卖国!有人临阵畏缩!有人辜负了朕的信任!”
他的目光如同两道毒箭,倏地射向了站在武官队列前方的两个人——诸葛靓和张悌。
“诸葛靓!张悌!”孙皓厉声喝道,“给朕滚出来!”
诸葛靓和张悌身体皆是一震,彼此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与悲凉。他们依言出列,跪倒在御阶之前。
“臣在。”
“臣在。”
“尔等可知罪?!”孙皓俯下身,死死盯着他们,仿佛要用目光将他们撕碎。
诸葛靓抬起头,他面容清癯,此刻虽跪着,脊背却挺得笔直:“陛下,臣不知身犯何罪。合肥之战,臣奉命统领左军,谨守营垒,晋军夜袭火攻,臣亦率部死战,身被数创,直至营寨尽毁,力不能支,方才……”
“住口!”孙皓粗暴地打断他,唾沫星子几乎喷到诸葛靓脸上,“力不能支?好一个力不能支!若非你左营防备松懈,焉能让晋军细作轻易潜入纵火?火起之后,你又未能迅速扑灭,致使火势蔓延,搅乱全军!你这不是渎职,是什么?!朕看你是心存异志,早就与那西蜀的诸葛……哼!”他没有说完,但那个“瞻”字,已不言而喻。
诸葛靓是曹魏叛臣诸葛诞之子,与蜀汉丞相诸葛亮和其子大司马诸葛瞻、皆属琅琊诸葛氏,虽各为其主,但这层关系在此时,成了孙皓最好的攻讦借口。诸葛靓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巨大的屈辱和愤懑。他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将头深深低下,紧握的双拳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孙皓又将矛头指向张悌:“还有你,张悌!朕命你总督后军,协防水寨,为何杜预绕至我军侧后,你竟毫无察觉?致使我军归路被断,水陆隔绝!你这总督是怎么当的?!是不是看陆抗在那西蜀得了重用,你也想寻个新主子了?!”
张悌性情刚直,闻言猛地抬头,抗声道:“陛下!杜预用兵诡诈,其部行动迅捷,且专挑小道夜行,斥候难以尽察。臣已竭尽全力组织防线,然火起之后,军心已乱,非战之罪啊!陛下岂可因一时之败,便疑臣等忠心?”
“好一个非战之罪!好一个忠心!”孙皓气极反笑,声音却冷得像冰,“照你这么说,是朕不该打这一仗?还是朕不该用你们这两个废物?!来人!”
殿外甲士轰然应诺,脚步声沉重。
“将这两个贻误军机、通敌叛国的逆臣,给朕拖出去——”孙皓的脸上掠过一丝残忍的快意,“斩首示众!首级悬于朱雀航,以儆效尤!”
“陛下——!”
“不可啊,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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