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艾的风波,于庙堂之上是柄杀人的软刀子,于江湖之远,却不过是茶余饭后一丝若有若无的谈资,很快便被更紧要的生计所冲淡。
景耀八年的春耕,伴随着日渐暖融的东风和贵如油的春雨,在成都平原乃至整个益州大地,如火如荼地展开。
新政中大力推广的新式曲辕犁、水车在田畴间随处可见,效率远胜往年。官府组织的屯田、民间的自发垦荒,都显出一派勃勃生机。
对于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百姓而言,没有什么比脚下这片土地能否长出足够果腹的粮食更重要,也没有什么比眼见着希望在自己手中一点点变为现实更令人安心。
这一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诸葛瞻摒去仪仗,只带着两名扮作随从的贴身护卫,身着寻常士人穿的细麻深衣,信步走出了成都城,融入到了城南郊外阡陌纵横的田野之间。
他需要亲眼看一看,亲耳听一听,那些奏疏上冰冷的数字和官员们条陈的汇报之外,最真实的人间烟火。
田埂上,有老农正扶着曲辕犁,吆喝着黄牛深耕土地,泥土的芬芳扑面而来。不远处,几个半大的小子正奋力踩着翻车的踏板,清冽的河水被源源不断地提上沟渠,流向干渴的秧田。更远些,是新开垦的坡地,绿油油的秧苗已初见规模。
诸葛瞻走到那老农歇息的田埂边,含笑拱手:“老丈,今年春耕可还顺利?”
老农抬起头,见是一位气度不凡的士人,虽不识得,但也知是城里来的贵人,忙放下水囊,有些拘谨地回礼:“托朝廷的福,托大司马的福!顺利,顺利得很呐!这新式的犁,好用!省力!还有这翻车,可是宝贝啊!往年这时候,为抢水打破头的事都有,今年可好多了!”
诸葛瞻心中慰藉,又问道:“听闻去岁赋税,朝廷有所减免,家中口粮可还宽裕?”
“宽裕多了,宽裕多了!”老农脸上绽开笑容,皱纹都舒展开来,“交了租税,家里谷仓还能见着底,娃娃们也能多吃几顿干的。这都是大司马来了之后才有的光景啊!”他顿了顿,眼中泛起一丝追忆,“这光景……老汉我年轻时,好像也只有诸葛丞相在的时候见过……唉,可惜了,丞相去得早……”
旁边一个正在整理农具的中年汉子插话道:“阿爹,如今有大司马在,也是一样的!再者大司马可是丞相的亲儿子呢!这本事,是家传的!”
诸葛瞻闻言,心中百感交集。诸葛亮的影子,依旧深深烙印在这些淳朴百姓的心中,而自己这几年的努力,总算没有辜负这份期望。他勉励了老农几句,又继续向前走去。
穿过田畴,靠近一处较大的村落,可见村口设有简陋的社学,隐约传来孩童的读书声。几个青年正围在村头的大树下,激烈地讨论着什么。诸葛瞻走近,只听他们谈论的,正是“科举”与“大汉书院”。
“……王三郎,你当真要去考那明算科?听说城里张记布行的东家,都想送他儿子去呢!”
“去!为何不去?大司马开了这恩科,就是给咱们这些读不起经书、请不起名师的人一条出路!我算学还成,想去试试!”
“可是……我听说书院虽有些补贴,但那纸笔费用,也贵得吓人。万一考不上,岂不是白白耽误了工夫,还赔了钱?”一个面带忧色的青年说道。
“李二哥说得是理,但总归是个指望不是?难道咱们就一辈子土里刨食,或者给人当学徒伙计?大司马给了梯子,咱不敢爬,还能怨天高吗?”另一个身材瘦削,但眼神明亮的青年反驳道,他手中还紧紧攥着一卷抄写得密密麻麻的粗纸,显然是自己用功的笔记。
诸葛瞻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扰。直到他们注意到这位陌生的“士人”,讨论声才渐渐低了下去。
诸葛瞻微笑着上前,拱手道:“几位小哥有礼了。方才听诸位谈及科举与书院,不知诸位乡邻,对此新政,究竟如何看待?”
见他和气,几个青年的拘谨稍减。那被称为王三郎的青年胆子大些,率先回道:“先生是城里来的吧?不瞒先生说,这科举,这书院,对咱们寻常人家,那是天大的好事!以前想做官,得看出身,得有名士举荐,咱们这样的人家,想都不敢想。现在好了,只要你有真才实学,就有机会!大司马,真是做了件大好事!”
那眼神明亮的瘦削青年也用力点头:“是啊,先生。以前读书是士族老爷们的事,现在咱们百姓子弟,也能看到一丝光亮了。村里社学如今也教些实用字句和算数,就是盼着能出个把人才,光耀门楣哩!”
诸葛瞻心中欣慰,但也没忘记刚才听到的忧虑,转向那面带忧色的李二哥,温和问道:“方才听这位小哥似有顾虑?”
李二哥叹了口气,实话实说:“好自然是好的,先生。只是……这纸,太贵了!寻常人家,哪里用得起那等好纸练字、抄书?我弟弟也想读书,可光是买纸,就是一大负担。再者,万一苦读几年,考不上,地里的活计也耽误了,岂不是……人财两空?家里本就指望着劳力吃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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