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锋忽然明白了。
没有安抚。
只有“选择”。
主子自己选择了把獠牙收回,把暴戾按进骨缝,把最后一丝理智系在那一缕即将消散的血香上——系在一个雌性身上。
这比任何精神安抚都更荒谬,也更恐怖。
雨又开始落。
一滴,两滴,落在它的耳尖,落在林晓的睫毛。
她的睫毛颤了一下,像被雪压弯的枯草,却未断。它低头,用鼻尖轻轻顶了顶她的额,动作轻得像在顶一朵未开的笋花。
然后它抬头,看向护卫,瞳孔里是两枚极黑的洞,洞底燃着一点将熄未熄的——
“带她走。”
它说。
声音仍轻,却再不是幼崽的呜咽,而是山巅雪崩前,第一块冰裂的脆响。
“在我……还能忍的时候。”
玄锋这才真正看见她。
血味太浓,他原以为腥味是从殿下爪间渗出来——那头暴躁的幼主,一旦失控连自己都能撕成碎条。
可当他的视线越过它低伏的脊背,落到窝里那具单薄的身子上时,呼吸不由得一滞。
惨。
唯一能在脑海炸开的,就是这么一个字。
林晓像被风暴揉碎的纸鸢,半面埋在地里,半面被夕阳镀成脆弱的橘。
外衣早看不出原本颜色,裂口一路从肩头撕到腰侧,布条被血黏在皮肤上,像干涸的朱漆刷在素缟,一道道暗红发黑。
风一吹,碎布轻颤,露出底下翻卷的伤口,仿佛有人用铁钩在她身上胡乱篆刻,又狠心撒了一把盐。
更刺目的是她的手指——原本应该白皙修长的骨节,此刻肿得发紫,指甲缝里嵌着泥沙与血丝,像是曾在岩壁上绝望地抓挠,只为挣一线生机。
玄锋甚至能想象,那岩壁如今该有多长的血痕,从底端一路拖向高处,又被大雪迅速抹平。
他喉结动了动,心脏无端发沉。
铁灰色的瞳仁里,倒映出她毫无血色的唇,那唇角还凝着一点水渍,仿佛最后一声呼救尚未来得及出口,就被流成无声的河。
“……造孽。”
这低哑的咒骂几不可闻,却像铁甲在冰面划出的火星,烫得他自己都惊。
玄锋单膝跪下,铁靴压碎草木,发出脆裂的“嚓”。
他伸手,却在指尖即将触到她肩膀的刹那停住——那处衣料被血浸透,稍一用力便可能连带撕开新生的痂。
它在旁低低呜了一声,尾尖拍雪,焦躁却克制。
玄锋听懂了:轻些,再轻些。
于是他屏住呼吸,双臂探过她的颈弯与膝窝,像捧起一掬随时会从指缝流走的雪水。
铁甲冰冷,他却先一步感到她肌肤传来的寒意——那是一种比金属更深、比夜风更钝的冷,仿佛死亡已在体内扎根,只待最后一丝余温撤离,便彻底绽放。
抱起她的瞬间,血味扑面,像一记闷棍敲在他鼻梁。
玄锋咬紧后槽牙,臂弯肌肉绷紧,力求稳得没有一丝颠簸。
可碎布仍被风掀起,露出腰侧一道几乎见骨的伤,血已凝成黑紫,边缘却新鲜翻卷,好似无声张开的唇,控诉着先前的酷烈。
他忽然觉得刺眼,偏过头去,却看见自己胸甲上倒映出滚滚的影子——那团黑白团子正一点点后退,前爪在地里拖出深深的沟,像把理智与暴戾一并埋进去。
它不再看玄锋,只看她,乌黑的瞳仁里燃着两簇将熄未熄的火,仿佛在说:带她走,别让她再流血。
玄锋深吸一口寒气,铁腥味顺着喉管直插肺腑。
他转身,每一步都踩得极慢,像是怕惊扰怀中这具随时会碎的小人。
铜铃被他以指节扣死,发不出一点响;铁甲内侧的软毡却挡不住寒意,他能感觉到她微弱的呼吸喷在颈侧,轻得像雏鸟第一次试翼,随时可能折断。
就在他踏入山影的刹那,风突然停了。雨水从枝头簌簌落下,像一场无声送别的花雨。
玄锋低头,看见一滴血顺着她指尖坠落,在月光里划出极细的红线,最终隐入他的靴缝,消失不见。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自己也曾这样抱起过一个奄奄一息的幼崽——如今那幼崽已长成令群山震颤的暴君。
而今日,他抱的是另一段未知的命运,轻得几乎没有重量,却又重得让他臂弯发颤。
“撑住。”
玄锋低声道,声音哑得不像自己的。他抬头,望向远处已燃起篝火的崖口,铁灰色的瞳孔在夜色里燃成两粒幽微的星。
“至少——”
“别让那家伙白忍一场。”
玄锋以为,回程的路只会听见自己靴底压碎冰碴的脆响。
可刚走出百步,他便听见另一种声音——
“沙——沙——”
极轻,像一团雪在月光下自己拖动影子。
他回头,看见山脊的暗线里,缓慢地浮出一个圆滚滚的轮廓:黑白分明,耳羽在夜风里支棱,像两面小小的旗。
那团影子每踏出一步,爪垫下的土便陷下一个柔软的坑,却竟然没发出半分铃响——它把铜铃咬在嘴里,铁舌被虎牙扣住,硬是没让那金属发出求救般的嘶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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