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的寒意,丝丝渗透,几片枯叶打着旋儿落在石桌上,与桌上那本被随手搁下的《鬼神怪谈》杂书为伴。
颍川太守何文仲步履匆匆地穿过月洞门,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凝重。
他目光扫过园中,最终定格在正倚栏观鱼的侄子何恩明身上。
“启明。”何文仲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
何恩明闻声转头,见叔父神色,心中便已了然。
他这位叔父,守成有余,于政务民生上尚算勤勉,若在太平年月,做个安稳太守绰绰有余。
但若论及洞察时局、争衡天下,则非其所长。
此刻能让其如此形色,必是关乎天下格局骤变的惊涛骇浪已然涌至。
“叔父,”何恩明站起身,将那本志怪杂书往桌内推了推,语气平静,“可是各州有变?”
何文仲沉重地点了点头,将手中几封密封严实的信函置于石桌之上,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这是陈氏、荀氏、郭氏几位贤侄,从……从他们如今效力的各方诸侯处,秘密传回的消息。”
何恩明眼神一凝,伸手取过信函,一一拆阅。
他阅读的速度不快,但每一个字都仿佛在他眼中沉淀、勾连。这正是他当初力主推行之策——让颍川各氏族的年轻才俊,分散投效于各地潜在的诸侯麾下。
非为从龙之功,而是布下耳目,交织成一张无形的情报网络。
无论未来这天下鹿死谁手,颍川士族都能凭借这份提前的布局与洞察,寻得一线生机,乃至延续家族荣光。
片刻,他放下最后一封信,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凉的石桌上轻轻敲击,发出笃笃的轻响,打破了花园的寂静。
他原本闲适的神情已彻底被沉肃取代。
“太守,”何恩明的声音比刚才低沉了几分,“天下局势演变之速,远超我之所料。”
他抬眼看着何文仲,开始条分缕析:
“原本,依我判断,天下虽乱,然有资格角逐者,不过寥寥数家:新入主益州的随氏,根基深厚;徐州王氏,潜龙在渊;荆州马波,挟骑兵之利;交州刘氏,偏安一隅。”
“至于青、扬二州,异族诸侯林立,却无雄主,不足为惧。京都两郡的张云、赵开,虽拥数万兵马,不过冢中枯骨,苟延残喘,恐难熬过这个寒冬。”
“而我豫州境内,”他顿了顿,“原本也只有一个谯郡的曹猛,凭借州牧曹节之势,兼并弋阳,坐拥三郡,勉强算得上有诸侯之资,可堪一看。”
“然如今……”何恩明话锋一转,指尖重重一点那些信函,“据各位族兄传来的消息,各州郡,但凡是有些实力的太守,竟都敢揭竿而起,妄称诸侯!可偏偏,他们并非虚张声势,而是确确实实,在极短时间内获得了大量的人力、粮草,乃至……成制的铠甲兵器!”
他目光锐利起来:“太守当知,天下九州,能稳定锻造并提供制式铠甲的势力,屈指可数。再结合这些突然崛起的诸侯身边,几乎都有一位姓‘王’的谋士身影……答案,呼之欲出了。”
何文仲并非愚钝之人,闻言倒吸一口凉气:
“是徐州王氏?他们……他们为何要如此?以王氏四百年之积累,若想争霸,直接起兵,恐怕一时无人能挡啊!”
“叔父,”何恩明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丝看透历史的沧桑。
“以史为鉴,可知兴替。前朝末年,坐拥两州之地、显赫六百年的李氏,便是见天下大乱,率先称霸,结果如何?引得天下诸侯心生恐惧,竟摒弃前嫌,水陆并进,联军共伐之!强极一时的李氏,最终落得个族灭人亡的下场!”
他继续剖析:
“如今天下方乱,群雄初起,皆在埋头发展,积蓄实力。此时,若有一头实力远超侪辈的巨虎率先露出獠牙,必然会成为众矢之的,引来群狼环伺,共击分食!此乃取祸之道。徐州王氏深谙此理,故而他按兵不动,反而在境内大兴屯田,赈济灾民,安抚流离,摆出一副与世无争、固本培元的姿态。”
“但暗地里,”
何恩明冷笑一声。
“他们却将族中资源、谋士,甚至宝贵的铠甲,分散投资于各地诸侯。目的,便是要将这天下水搅得更浑!让战火在各地燃烧,让诸侯彼此消耗。待天下疲敝,王氏这头养精蓄锐已久的猛虎,再以雷霆万钧之势出山,或可收事半功倍之效。”
“而各地诸侯,”他叹了口气,“即便知道这是王氏的阳谋,也无法拒绝。眼前的强敌和生存压力,远比未来的威胁更为迫切。饮鸩止渴,亦不得不为。”
何文仲听得头大如斗,这些纵横捭阖的天下棋局,非他所长。他揉了揉眉心,想起另一件更“实在”的麻烦事:
“那……白云郡之事,当如何处置?之前那高氏弑杀上官,自立为太守,还妄图北上夺取巨鹿郡,行里应外合之计,图谋翼州。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被那翼州的秦将军以八百破三千,杀得大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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